密云圆悟禅师
密云圆悟(~),讳圆悟,俗姓蒋,号密云,江苏宜兴人。幼居南岳山,世代务农。年轻时,以读《六祖坛经》而知宗门之事,遂决志参究。此后,白天耕种采樵,晚上编织草鞋。一日,担柴到集市上叫卖,忽见一柴垛,突露眼前,旁无一人,恍然有悟。
年二十九,安置好妻孥之后,前往显亲寺,投幻有正传禅师座下,剃度出家,法号圆悟。
翌年,正传移住龙池,圆悟随之前往,任劳任怨,勤服大众,经常于百里之外,为寺院背粮。杂活苦役之余,有空就入室请益。正传对弟子要求极严,经常施以恶*钳锤。每有所问,若不能相契,则厉声诟骂,丝毫不留情面。
日子一长,圆悟郁闷成病,卧床二十七天才恢复。在正传座下服勤四年之后,获许受戒纳僧服。第二年,闭关千日,誓克期取证,然正传却终不肯予以印可。一日过铜棺山,见树木葱茏,境界开阔,忽悟“情与无情,焕然等现,觅纤毫过患,了不可得”。时正传移住京师普照寺,圆悟遂前往省觐,请求印证。
又执侍两年,归龙池,继而上双径、礼天台,深禹穴,拜访周汝登、陶望龄、王舜鼎等名流,此后声名大振。万历四十二年(),正传年老,退归龙池,召集众弟子,将衣钵传于圆悟。正传圆寂后,服心丧三年。在众僧邀请下,升堂说法,继龙池讲席。
宜兴旧志中载“海内参访者舟泊张渚埠,常数里”,龙池宗风更盛。几年后,独自离开龙池,先移住海盐金粟寺。其后,历住天台山通玄寺、嘉兴广慧寺、福州*檗山万福寺、育王山广利寺、天童山景德寺、金陵大报恩寺等六大名刹,大振宗风。崇祯十四年(),皇帝赐紫衣袈裟,并诏请住持南京大报恩寺,以老未允。十五年()示寂于通玄寺,世寿七十七,僧夏四十四。其剃度弟子三百余人,嗣法者十二人。其中有多位是清初望重一时名僧。著有《密云禅师语录》行世。
天童密云禅师悟公塔铭
清·钱谦益
崇祯十四年辛巳(),上以天步未夷,物多疵厉,命国戚田弘遇[田弘遇(?-),崇祯田贵妃之父,曾带陈圆圆入京献帝,未果。]捧御香,祈福补陀大士(普陀山观音菩萨),还賫(顺带)紫衣赐天童悟和尚。弘遇斋祓(斋戒沐浴,祓除秽恶),将事请悟和尚(密云圆悟)陞座说法,祝延圣寿。还朝,具奏,上大嘉悦,俞(批准)其请。诏所司议修成祖文皇帝所建南京大报恩事,命悟(密云圆悟)为住持,领其事。弘遇啣命敦趣(催促)。以老病固辞,踰年而示寂。又二年甲申(),国有大故,龙驭上宾(崇祯皇帝归天)。越十有五年戊戌(),嗣法弟子道忞(木陈道忞)具状年谱,申请谦益俾为塔土之铭。
呜呼!明先皇帝现身轮转,回心付嘱,惩*头之左道,礼白足于耆年。智眼遥瞩,龙光昭回,法音信衣如授,佛记诚末希有。盛事也。乾坤焚荡,人天雨泣。佛日长新,祖灯未艾。草士旧臣,劫灰余烬。其忍不刳心雕?(眼睛),假词空门,以导扬仁皇帝之末命。谨拜手稽首,扪泪而志之。曰:
师讳圆悟,号密云,嘉靖丙寅岁()生常州宜兴蒋氏。八岁知念佛,春阳游嬉,辄动世间无常想。十五能躬畊以养亲。二十六阅《檀经》(即《六祖坛经》),欢喜诵习,知有向上事。负薪入市,释肩立横街,竟日不知有人。三十安置妻孥,依龙门(龙池禹门)传和尚(幻有正传禅师)脱白。执?赁舂(负责伙食),负米百里外。时以己事叩,传瞪目直视,杂以诟骂,惭闷成病,二七日汗下乃苏。
服劳四载,始纳僧服。掩关千日,矢明此事。传屡加勘验,终不许可。师亦自谂一似有物,昭昭灵灵,卒未泯怀。如是六载。秋日过铜棺山顶,豁然大悟。忽觉情与无情,焕然等观,大端说似人不得正“大地平沉”境界。从前碍膺(胸中成见),涣然冰释。与其师往复纵辨,箭锋相触,如纪昌飞卫之交射(纪昌向飞卫学习射箭的典故),几于辗车直过,拽倒绳床矣。
传入神京(幻有正传禅师,年入京),参侍二载,归而上双径、礼天台,深禹穴。海门周公汝登[周汝登(-),字继元,号海门,浙江嵊县人。官至户部右侍郎,加工部尚书。]唱道东南,以宗传证圣学。师与之水乳相契。祭酒陶公望龄[陶望龄(-),字周望,号石篑,人称歇庵先生,浙江绍兴人。万历十七年()探花,诏为国子监祭酒。笃信王阳明学说。]、司空王公舜鼎[王舜鼎(生卒不详),字仔肩,号墨池,浙江绍兴人。万历二十六年()中进士,官至工部尚书,卒谥恭简。]交参扣击。师之法道,盈于海东,自王公始也。
传归龙池且老,挝鼓集众,以衣拂付师。传入灭,心丧三年。始狥众请,升堂说法。秀眉稚齿,瞠目侧耳。一闻提唱,肃然改容。开创五年,百废具举。一日告众者:“里无人证明,且向别处寻讨。”下座,即行登匡庐、过衡岳,结夏后,应天台通玄寺之请,幡然南归。就树缚屋,诛茅苫床,坐夏才三十辈,开法者数人。明年,移海盐之金粟。
师初出龙池,旗亭下有大井,可饮千人。有伟丈夫指曰:“是师住处。”金粟固有千人井,师居六年,食堂满指矣。已复应闽人*蘗(福建福清的*檗寺)之请。有瞽男子杖而扣师,师为开示,霍然识道而去。明州司李*君端伯[*端伯(-),字元公,号迎祥,生平好佛,私号海岸道人。江西黎川人。时任宁波府推官。]餐风味道,迎主鄮山阿育寺(宁波阿育王寺),住三月复迁天童,自是一住十一年。
师六坐道场,于金粟、天童最久。建立恢宏,机缘歙集,此二地为最盛。始至,皆灰场草地,断础败甓,既而高檐三丈,连阁四周,金田香界,随地涌出。金粟宗风洋溢海宇,轮蹄交跖,竿牍旁午。三韩南诏,毡车蕃舫,莫不炷香顶礼,重译问讯,盛矣哉!近古未有也。应缘甫毕,息机投老,曳杖入通玄,万众挽之,不可。鸟道腾空,学人麋至,鳞宗翼集,蔚为僧海。而师报龄尽矣。居六月,示微疾,晨起按行工筑;亭午卧榻,少选趺坐;频申(打哈欠)而逝。崇祯十五年壬午()七月七日也。世寿七十七,僧夏四十四。明年癸未(),弟子建塔天童,迎全身窆,幼智庵之右陇。
余观忞公称师说法,以谓“掀翻露布,洞示真源,当门踞坐,祗以一棒”,“接人如大火聚,触着便烧,如太阿剑,血不濡缕”。辨真心,行真行,悟真道,说真实,法化真实。众折旋俯仰咳唾掉臂,乃至挑砖运瓦,搬土拽石。或笑或骂,有烹有炼,无是无非,真实法门大矣哉。一切众生中之平等,寂灭光明幢也。忞公,师之嫡子,马驹踏蹴,其言可信不诬。而余之心服师者有三:霜苞利养,传舍殿堂。挂壁一瓢,随身两膝。仗缘偶住,撩衣便行。*龙心丹,稜浩之芳规也。全提正令,不当人情,劈面钳锤,蓦头生按,不惜贵要之顔,騂不获饱,参之舌跌,真点胸秀铁面之孤风也。牢卫法城,坚持智刃,唱高皇(即朱元璋)之御制;攘斥寇氛,镌护法之虚词,铲除邪种,明教嵩大慧杲[大慧宗杲(~),俗姓奚,宣州(安徽)宁国人。宋代临济宗杨岐派高僧。]之余勇也。后五百年,斗争牢固,机锋激射,妨难弘多。师以慈心接之,以直道御之,以正理格之,以妙辨摧之。消有无于三旛,穷玄要于四战。务使其霜降水涸,智讫情枯而后已。初虽摄折多门,终乃镕融大冶,事有激而相济,埋有倒而相资,非铁石之钻磨,则火光不发;非峡崖之束斗,则水势不雄。天其或者假借碪锥,助扬水乳,用纵夺为正印,化同异为导师。于人何有,于师何有,佛无定法,禅有纲宗,无取雷同,何妨料栋?舜老(舜禅师,俗姓胡,江西宜春人。北宋名僧。)诃天衣[天衣义怀(-),俗姓陈,浙江乐清人。北宋名僧。]说葛藤禅,翠岩(翠岩可真,福州人。宋代高僧。)骂舜老说无事禅。各具只眼,都无死句。正用以破坏篱壁,斫伐稠林,何独以贬剥诸方,为师诟病乎?五灯之谱非我作,故是则不看他面,非则误在前*。未识画里之龙,徒讼梦中之鹿。争嫡孽,则*帝之兄冋年;考祖祢,则玄元之孙后至。斯则可以听其吹万,付诸两行者也。
师剃度弟子三百余人,嗣法自大沩如学、邓尉法藏,已下十又二人。亲承垆鞲,未及付授者又若干人;王臣国士参请皈依者,又不胜数。偕忞公二通辈,结集《语录》《书问》,标揭眼目(题写书名)者江阴*毓祺介子[*毓祺(-),字介之,号大愚,常州府江阴(今属江苏省)人。天启间贡生,抗清义士。]也。师既殁,介子裁书介天童上座某,属余为塔铭,遭世变不果作,而介子殉义以死又十年矣。余为此文,郑重载笔,平心直书,誓不敢*枯仇朽,欺诬法门。用以副忞公之请,且慰介子于九原也。铭曰:
有大浮屠,住浙河东,树大法幢,声光熊熊。
晚提法印,坐天童山,如玅高峰,岩岩死关。
帝居穆清,其天眼通,拣别斯人,以殿正宗。
唯师之兴,耕稼陶渔,誓鞭识牛,以裂身车。
铜棺之巅,摆脱囚僒,大地虗空,平沉消殒。
踞曲盝床,雷轰电激,棒如雨点,佛祖辟易。
棒头有眼,光烁天下。其如婆心,磁铁不舍。
棒头有口,吼无畏音。纵彼叫嚎,终归哑喑。
门庭揭揭,戈戟差差。明明天王,作证明师。
天衣放光,天鼓发音。天龙人*,罔敢弗钦。
阎浮日中,郁单夜半。龙汉不遐,楚凡孰判。
太白明山,上摩斗垣。我刻铭诗,色正芒寒。
石室筹满,白?衣分。稻麻苇粟,缻拂如云。
拗折拄杖,抛掷拂子。余与老人,觌面伊始。
[录自:清.钱谦益.牧斋有学集.卷三十六.]
密云圆悟禅师诗偈选
奉和太祖高皇帝御制《赐隆菩萨》诗(因仲沈居士请)
堂堂独立岂干松,历历孤明唯自功。
无影树头身出表,不萌枝上觉花从。
指挥列合乾坤主,目视含灵总共宫。
痛念体同无异性,棒头点著实非空。
*檗山观叶相国(即叶向高)诗匾,以偈次韵(选一)
贫僧偏爱破家穷,赤体条条露骨风。
历历我人皆实相,明明心境总真空。
月明虚白连天碧,日炤云霞映水红。
声色摩尼不堕数,秪因逐物著西东。
自勉
光阴瞬息莫虚删,时节因缘岂等闲。
一念万年终不改,任他沧海变青山。
示徒
人生何所贵,所贵持大志。
志大不吾欺,浩然塞天地。
悲哉世上人,都为名利使。
碌碌任他忙,茫茫不知止。
樵者求示
斫尽千山一担挑,三家村去贸人烧。
中书堂事谁知道,六祖原来是古樵。
雪中送天隐和尚掩关
昨夜天花落,青山雪作衣。
谁人知此意,白日掩柴扉。
师出龙池,天隐以偈请还山次韵答之
我无锡插记秋冬,只么相将任运中。
固死穷途终道路,奚拘所住辱先宗。
达磨不占嵩山地,不肖思追只履踪。
历尽天涯谁近远,一身云水似飘蓬。
师寓护生庵,晚茶,庵主指灯为题,师笑云“吾非诗人”,众乞开示,乃题
坐来荼罢已残更,主命为题指烛灯。
笑里有刀窥得破,光明越格始为僧。
长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