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妙香,佛教谓殊妙的香气。《楞严经》卷五:“见诸比丘烧沉水香,香气寂然来入鼻中……尘气倐灭,妙香密圆。”唐代杜甫《大云寺赞公房》诗之三:“灯影照无睡,心清闻妙香。”清代魏源《天台纪游》诗之六:“妙香浮虑静,钟梵梦魂寂。”拈花微笑的佛性,赋予抽象观念以具体可感的形式,以种种官能感受沟通自我与万物,探求瞬息万变的感性与知觉的微妙。这种高妙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且又深远流长,而气味具有超越有形世界的特点,淡香一缕,氤氲流荡,可以成为具象世界之外殊胜境界气象的象征。佛教进入东土,带来了妙香远闻的信仰世界,在佛教中最高境界被称为香国或众香界。在那高高的须弥山顶,有国名众香,有佛名香积,其国香气,比于十方诸佛世界人天之香。香积如来的佛土,那里的天人不像娑婆世界的众生那样刚强难化,故香积如来说法也不须文字,但以众香令诸天人得入律行;菩萨各各坐香树下,闻斯妙香,即获圆满功德。佛以香来象征最高信仰世界,悟入香的世界即是远离尘世污秽,悟到了春秋代序之外超越人世的永恒力量。
妙香国即众香国,佛家所谓的清净世界,梵语称为干陀罗(gandahar),地处北天竺,传闻此国有许多得道圣贤住持其地,所以遍地充满香味,不为他国侵害,是为佛国。妙香国具体在哪里,谁也说不清,但在明清时期,这个传说中的佛国具体地被点出来,就在以苍山洱水为中心的云南。其说虽不可信,不过,支持妙香国在苍洱鸡足之间的历史基础,与长期以来流传在洱海地区的历史传说有关。近代国画大师徐悲鸿也曾在大理留下了“乞食妙香国,销魂清碧溪”的名句。
关于大理“妙香国”的称呼究竟从何而起?探其根源众说不一。以往的学界高人、游人、佛教徒大多从地理环境、区位和物产等因素考证之。大理的白族人民历史上都崇奉佛教,境内寺院众多,从居家黎民百姓到寺院僧侣都崇佛拜佛,一年四季香烟缭绕,经声不绝,因此和古印度国相提并论,被世人誉称为“天竺妙香国”和“佛国”。关于大理有妙香国的别称,多见隋唐后古书记载。明朝云南右参政谢肇浙在其所编的《滇略》中著:“世传苍洱之间,在天竺为妙香国,观音大士数居其地。唐永徽四年,大士再至,教人捐配刀,读儒书,讲明忠孝五常之性,故其老人皆手捻念珠,家无贫富,皆有佛堂,一岁之中,斋戒居半。”《滇黔纪游.录云南》:“大理府为天竺之妙香国,初属罗刹”。”清代僧人文果在《苍洱丛谈》中也说“大理府为天竺妙香国”。
大理点苍山古称灵鹫山,传说佛祖释迦牟尼曾于此地讲解《法华经》,又在洱海印证如来位(见《滇黔纪游.录云南》)。传说佛主释迦牟尼于灵鹫山香草坪(大理点苍中和峰山腰)开道场,一会讲经说法,一会拈花示众,听者皆默然,唯有大弟子迦叶破颜微笑。于是,释迦牟尼以心印嘱咐迦叶为禅宗初祖。迦叶尊者欣然从命,抱金褴袈裟,携舍利子佛牙上鸡足山开华化道场,后来他入定华首门,肉身成佛,因此大理鸡足山成了享誉东南亚的佛教名山、朝佛圣地。是不是“妙香国”源自佛陀世界的拈花微笑?元朝的郭松年在《大理行记》中曾描述说:“此邦之人西近天竺,其俗多尚浮屠法。”苍山上奇花异草满山遍野,“尖峰独产紫柏,奇香。”。无为寺“有香杉五株,为南诏高僧赞陀得于天竺”。所以清末进士(云南的第一个状元)袁嘉谷认为:“妙香之名,古经无之,迨因苍山之香而附会耳。”应该肯定,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实际上,“妙香”一词就应当是形容佛寺所用香料在燃烧后所散发的香味,妙香国也可是佛家幻想的清净安乐之地,其义近乎妙土。
在距今一千四百多年的唐代,由彝族、白族的先民建立了云南历史上的第一个地方王朝,也是最强大的地方王朝,它数次打败唐朝大军,还两次围困成都,曾经攻下贵州的遵义,广西的南宁,统治越南河内数年,还与唐朝海军大战于南海——这个王朝就是---南诏!从年细奴逻第一位国王,到年皮罗阁受唐封“云南王”,到年舜化贞国灭,一直都是中华西南最强大的王朝。公元年,晋天福二年,通海节度段思平灭南诏建国,定都羊苴咩城,国号大理,因举国尊崇佛教,又称妙香国。公元年高升泰改国号为大中国,年高升泰在死后归政于段正淳,史称后理国。公元年,大蒙古国忽必烈“革囊渡江”征云南,灭大理国。佛教起缘于古印度的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大理是佛教成长和早期传播之地。南诏建都史被颂为观音菩萨的指引和授予,蒙氏王族也附会成为印度阿育王的后裔。至大理国时期,段思平夺取政权,登基之日先拜天地,再拜观音:“吾国国号大理,本妙香福地,以佛立国。”大理国时期,若非佛子,不得为官。故而佛教在当地更为推广,成为带普遍性的全民信仰。上至国君、宰相、军将、下至庶民,皆通佛礼。在南诏大理时期,佛教得以空前发展,甚至到了“以佛立国、以佛治国”的地步。家无贫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壮,手不释佛珠;男子以出家为僧为荣。大理山山有寺,寺寺有僧,人们把烧香拜佛当成了一种道德追求。皇帝也倍加崇信,往往放弃皇位而出家为僧。大理王朝22代国王中,先后有10位国王出家。选拔官员的标准必须是“通释习儒”,社会上形成了颇具特色的“释儒”阶层,国中大事也均有德高望重的僧人参与决策。所以人们认为大理国是理想中佛国妙土,理所当然就是妙香国。注意,这里的大理是古大理,非今日狭义之大理城,乃是整个云南妙香之国。
国王竟相禅位为僧也是大理国时期一大景观。因虔诚信佛,国之灾祥祸福,皆前修今生因果,故贵为万乘之尊的国王,有事难解,功过于帝,帝王失德或在位于多事之秋,皆有言语涉帝,有失民心,唯有出家免去谴责。有的恼于家国难治,烦于国事之劳形;加之内争外夺的勾心斗角,不如禅去王位,皈依佛门图个清净自在。帝王出家,并非青灯黄卷、晨钟暮鼓之索然无味。秉义皇帝段素隆出家,军将十二,清平官七人,随从一千三百馀,皆受戒落发。保定皇帝段正明(段正明弟弟就是风流段正淳,段正淳之子段正严,即金庸《天龙八部》中的段誉)出家,则分金一库,每外出必由随身沙弥以二十骡马满载金银,携诸妃常游于宋朝名山。故帝王出家,除剃了个光头,亦是坐龙床,倚绣褥,披金丝袈裟,手执金钵盂,只是素食而已。所以,不难理解在这个国度里,前后有十余位国王丢掉王位不坐,从金碧辉煌的王宫里搬出去,到苍山下的天龙寺里出家为僧。现在的大理三塔,即位于大理城约1公里的崇圣寺,崇圣寺古名天龙寺,想来大家也不会陌生的,那是《天龙八部》中大理国段王爷的出家地。
南诏、大理国时代,是云南古代文明史上最为辉煌璀璨的时代。长达五百多年的佛化国度,政局稳定,鲜有战乱,政治清明,人民安居,这在战乱频仍、政局变幻剧烈的中原和内地,这样的国度像一个美丽的童话,是不可思议的。而更重要的是,这个国度里四处流淌着一种罕有的潇洒和浪漫。元朝初年,有个叫郭松年的旅行家来到云南,吃惊地发现云南尤其是大理一带的人家里,每一家都种满了茶花、兰花,在花香的氤氲中,家里供奉着观音佛像和王羲之的画像。郭问:“为什么供王羲之?”答曰:“书圣啊!不供他供谁?”郭再问:“为什么不供孔子?”答曰:“大叔,孔子是谁啊?”只知世有鲜花和王羲之而不知有孔子,让郭先生一下子领教了什么叫大理和云南,于是,当天夜里,郭先生就在日记里记下了这件事,让后人知道,那时的大理和云南,虽已纳入元朝的版图,但骨子里还是只在乎花香、佛祖和王羲之的妙香浪漫之国啊!直到今日,白族人民爱花、养花已成习惯,而且花卉繁多,四季飘香。彩云之南,风花雪月,苍山如屏,洱海如镜,绿树成荫,花放异彩,蝴蝶泉边,绚烂蝶舞。不愁明月尽,自有暗香来。在这里,民间不知兴亡,春天看柳、夏日观莲、秋天赏桂,冬日寻梅,手挥五弦,目送归鸿。
在这个“朝朝赴俗务,暮暮躲饭局,日日不释卷,夜夜自反躬。时时有电话,刻刻不安宁。长此身心碎,安能制毒龙”的世界上,荡涤一切污染的妙香国何在?妙香,不是繁花艳卉的袭人,其淡香幽影,似有若无,空灵含蕴,托情于幽微远渺之中,追求高于现实世界的丰富心灵世界及其内在生命力。也许,人来到这世界,就注定被熏染。熏染有两种,一是污染,一是净染。这两种染力好象在拔河,就看你生命的内力了。人是一种群体动物,无法避免这种熏染,关键是你内心中的“信心”。人最重要的是有对自己生命力量的“信心”,对自己内在清洁本性的珍重。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每个人生命中都有这春天,有这香味,没有人遮蔽你,是人自己心灵的污染遮蔽了真性。
想起传定当年修路修山门时写的一幅偈子“禅门无住始为禅,但十方国土庄严,何处非祇园精舍;渡世有缘皆可渡,果一念入心回向,此间即慧海慈航”——突然觉得很感动,既温暖又清凉。惟愿十方世界遍满微妙好香!若闻是香,所有身心苦恼之疾悉得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