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青铜、玉器,
壁画、造像、古建……
每一件文物上,
都凝聚着那个时代独特的记忆和历史。
记忆镜像人间,
历史洞彻古今。
大同市博物馆,
国家一级博物馆,
下辖9座分馆。
在这一山西规模最大的博物馆群里,
17余万件文物见证了无数风云变幻,
记载着多少历史人物的前尘往事。
前后五迁大刹,
华严寺、曲回寺、庆寿寺……
一代高僧,
佛日圆照慧明和尚,
声震云燕;
忽必烈缘何亲自点将?
公主为何为他加封徽号?
下华严寺薄伽教藏殿内的一方碑刻,
《西京大华严寺佛日圆照明公和尚碑铭并序》
讲述了他怎样的生平故事?
曲回寺出土的元代贵族妇女头饰,
又有怎样传奇的经历?
▲独木干公主与慧明高僧壁画
图源:大同日报融媒
我国很多精美的文物大多是通过考古发掘所获得的,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独特的途径:那就是窖藏出土。著名的窖藏有唐长安城兴化坊内发现的唐何家村窖藏、彭州西大街建筑工地出土的宋代金银器窖藏、高安元青花窖藏等。它们大多是主人因为躲避战乱、灾难或其他紧急因素特意藏匿的财产和贵重物品,大多以金银器等贵金属为主。
年盛夏的一天,大同灵丘县曲回寺村民在村北取土时,在崖缝中发现了一个装满金银器的罐子,遂遭到哄抢,后经文物部门追回。这批窖藏金器共8种13件,银器共3种4件。现部分藏于大同市博物馆,部分藏于灵丘县文物管理所。曲回寺村是因寺得名,根据《曲回寺碑记》记载,该寺“肇自大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年),有大禅师慧感,奉诏创建此寺,持旨赐曲回山寺”。此后历代均有修建,年侵华日军向抗日根据地“扫荡”时,纵火焚毁了这座历经千年的古刹。
寺院虽毁,但窖藏得以留存,所以这批窖藏的主人是谁呢?经过文物专家鉴定,这些出土的金饰为中国元代女子的饰品,且该村村民在明代才陆续迁入,所以这批器物与村庄无关,可能为寺院的收藏。
说到元代的曲回寺,则不得不说与其有莫大关联、声震云燕的高僧——佛日圆照慧明和尚,他在废址上重新修建了曲回寺,并将其由衰败带向了繁盛。
壹
母梦孕生,出尘入空门
为慧明撰写《西京大华严寺佛日圆照明公和尚碑铭并序》碑文的,是山云峰禅寺住持如意长老祥迈,他“博通内外典章,洞彻禅微理政”,至元十八年(年)佛道庭辩(以佛教胜利而告终),如意长老为十七名持论高僧之一,至元二十三年奉旨撰《至元辨伪录》五卷。碑文开头即对慧明的佛法修行与觉悟予以赞扬:“其有幼具金刚坚种,内韬瑚琏奇材,蕴匪席不转之心,透自肯不传之妙者,余于圆照见之矣”。
慧明(年-年),俗姓李,道号宗玄,为蔚州灵丘人(今大同市灵丘县)。其父信仰佛教,经常赈贫济苦。其母在生慧明前梦到一位白马素衣之人来乞宿,随后便有了身孕,生下慧明。古代母亲在生子之前梦到异象,一般会昭示这个孩子的不平凡,他出生后果然和一般的孩子不同,有个看面相的人曾说“此子,他日必大空门,非世尘中所能拘恋”。慧明幼学儒道经史“诵练诗书,旁通黄老,渔猎子史,综覈篇章”,但他在学习过程中知觉“周孔名教,未穷有有之诠;庄老重玄,岂达空空之理”,遂把目光投向佛教。他听闻当时西京崇玄寺的崇业大师德高望重,誉满四方,于是拜他为师,落发受戒出家,时年27岁。
▲西京大华严寺佛日圆照明公和尚碑并序
图源:《大同市碑刻精选》
在此期间,他苦心研读佛经,钻研佛理,成效颇快,能做到“星罗心目之间,珠连文句之下”,以至“学者追崇,负帙座下”。但他没有被眼前的成就所迷惑而停止前行,他认为文字的传授与学习难以探究“道”的最终奥义,于是决定外出游方,寻遍道德高僧。在多方寻找后,他拜入燕之庆寿寺海云禅师门下,禅师以“临济三顿棒(禅宗临济宗开悟故事)”对其进行提点,慧明自此“情忘执谢”,廓然彻悟。洞悉临济宗旨之后,法师从元大都庆寿寺学成还归故里,于乙巳年(年)来到灵丘曲回寺隐居,此座建于唐代开元间的寺庙此时已为“荒蓝废址”,于是“重兴新之”,把此地作为修行的道场。
贰
高僧弟子,代师做住持
元代庚戌年(年),西京地区的政教界人士邀请海云禅师(年-年)住持华严寺,禅师邀请慧明同往并让其代为住持,他难违师命,勉强就任。海云禅师为临济宗一代宗师,碑文中也称“海云法道若天悬”。他十八岁即被成吉思汗赐“寂照英悟大师”,之后的历代君王对禅师均崇敬有加。禅师和华严寺有莫大因缘,年海云禅师再入云中,居住在华严寺西堂,年圆寂于华严寺。忽必烈下旨建塔于大庆寿寺之侧,塔铭“特赐光天普照佛日圆明海云佑圣国师之塔”。至元四年(年),在修建大都时,海云禅师的灵塔恰好挡在即将修建的南城墙上,为了避免拆塔,世祖皇帝忽必烈特下旨令南城墙环而筑之。
海云禅师利用自己地位与声望,向当时统治者大力宣扬佛法仁恕之心,并结合了儒家思想对统治者进行仁政爱民的劝导。不仅如此,禅师在书画艺术上也有高深的造诣,据明代僧人莲儒的《画禅》记载,海云善画墨竹,据其所称:“意其游戏绘事,令人心目清凉,盖无适而非说法也”。从现存海云作的一幅《万竿烟雨图》可见其描绘的这种意境,时人评“在极致的简化中追求心神顿悟的艺术”。海云在佛法、书画、政治方面等方面都有高深的修行、独到的造诣和杰出的作为,慧明作为海云的得意弟子,想必得师傅诸多真传,也成为一代宗师。
▲释海云(元)《万竿烟雨图》局部
图源:网络
慧明法师既然住持了一方寺院,即勤勉于事,在任时做了一系列功德,首先对寺庙进行了大规模整修:“大殿、方丈、厨库、堂寮朽者新之,废者兴之,残者成之,有同创建”。维修之后的寺院“金铺佛熖,丹漆门楹,供设俨然,粹容赫焕,香灯璨列,钟鼓一新”,碑文中也称赞非是有师,难以取得这样的成就。不仅如此,他还为寺院的长远发展进行谋划:“又于市面创建浴室、药局、榻房及赁住房廊近百余间,以赡僧费”。除此以外,他还对华严寺薄伽教藏殿自辽代以来保存于此,但因后世战乱而零落的《藏教》(契丹藏)进行补写修定,“本寺《藏教》零落甚多,或写或补,并令周足”。慧明在华严寺任住持期间,不仅做事不辞辛劳,且为人“厚下宽明,励力公清”,一代宗风由此而大盛。
叁
名师硕德,荣宠身有加
壬子年(年)春,元世祖忽必烈尚在濳邸时,听闻慧明的名德,特地下旨令师升堂讲法,永住华严寺。此外在癸丑年(年),元太祖之孙女、睿宗(后谥)拖雷之女、宪宗蒙哥和世祖忽必烈之妹——独木干公主,“仰师硕德”,为其加封“佛日圆照”徽号。
▲金飞天元代
年大同市灵丘县曲回寺出土
大同市博物馆藏
据《元史·诸公主表》中载,独木干为赵国公主,赵国初代公主为太祖女大长公主阿拉海别吉,蒙古统治家族世代与几个“勋臣世族”通婚,凡是嫁给汪古部首领的公主都享有赵国公主的称号,她初嫁汪古部首领聂古台,后嫁其弟察忽。按元朝的制度,她受封的是赵国公主位,灵丘、大同都在她的封地范围之内,因此二人得以产生交集。
▲左:金蜻蜓右:金蝴蝶
元代
年大同市灵丘县曲回寺出土
大同市博物馆藏
年,曲回寺村出土的这批贵族女性金饰,有金飞天、金蝴蝶、金蜻蜓、金凤凰、牡丹花金耳坠等。这批金银饰品的制作采用模压、锤打、焊接、卷筒、划刻、掐丝和镶嵌等工艺,代表了当时金银器制作的最高水平,只有皇家贵族才可以拥有这些超高工艺的金饰。遗憾的是部分饰品上原本应该镶了宝石,但年长日久已遗失殆尽,可以想象当初完整之时首饰散发的宝翠珠光。
▲左:金凤凰右:牡丹簪
元代
年大同市灵丘县曲回寺出土
大同市博物馆藏
这批精美的器物为谁所有?通过这几个关键词:元代、曲回寺、贵族妇女头饰,再通过上面碑文中记载的元朝公主与慧明的交往,于是推测这批首饰的主人可能为权倾朝野、威震一方的独木干公主,这批金饰是她给寺庙的布施供养。佛教十供养之一为供宝,即为金银财宝,为了表示对慧明的敬重,对佛教的尊崇,独木干公主向慧明馈赠了这批精美的金饰。
▲左:葵花形配饰右:金耳坠
元代
年大同市灵丘县曲回寺出土
大同市博物馆藏
肆
不慕名利,急流退红尘
乙卯年(年)春,庆寿寺缺乏宗教领袖人才,包括师傅海云在内的燕京地区的政教界人士又向上奏疏,令法师住持庆寿寺。他到了后对寺院进行了一番整修,达到了“丈室肃清,门无俗客”的境地,因此也吸引来了皇帝及东宫太子等贵客来此大做法会。作为一寺住持,能使一方伽蓝享此殊遇,可谓功德圆满,而他本人地位也日益显赫,受尽了红尘俗世间的荣耀。
但这样的生活不是慧明所追求的,他也厌倦了这些迎来送往,三年后辞去庆寿寺住持,返归曲回寺静修,享受“闲庭隐几,终日翛然”的生活。但他名声早已在外,虽归故里,但仍有很多人“扣门坚请”邀请他往别处住持说法,之后由于西京官僚及其徒昭冲之请,继续住持大华严寺。在这段时间他保持了一贯良好的品行操守“怡颜永日,贵贱一之”,来求法之人“衢鳟恒盈、踵门造阃”“丈室未开,而户外之屦满矣”,他们虽空空而来,可满载知识而归。
至元七年二月(年)初,师“觉有微疾”,是月六日晚,提笔书偈,最后书三字“蓦直去(禅宗公案之一,意在自悟,识心见性,不假外求)”,而后掷笔而卧。等第二天被弟子发现时,已然圆寂,但他的面容就像熟睡一样“颜色无变,顶煖若生”,享年七十二岁。前来吊唁之人“来往如市”,时人称大师的逝世为“人天之眼灭,苦海之舟沉”。在火化的时候,有红色的光盘桓在空中,众人皆惊叹从未见过如此异象。火化后可见光彩夺目的舍利若干,门人将这些舍利一分为二,分别于西京崇玄寺、灵丘曲回寺建塔供养。今华严寺内华严木塔下千佛纯铜地宫的水晶宝塔内迎供着的,正是慧明法师舍利子。
▲华严木塔塔心地宫内供奉的慧明法师舍利
图源:网络
碑文最后对大师的操守品行进行了称赞:“师赋性淳谨,器宇恬愉,临事不回,与人谦穆。升堂演法,莅众俨然,诱掖后昆,绰有余裕”,禅师待人谦和,引导扶植后辈,平生恪守佛教“第一要谛(至高无上圆满究竟之真理,即明心见性,见性成佛,直指人心之旨)”,未曾背离内心的正道。
伍
莘莘弟子,名满扬天下
法师前后在五座寺院任住持,所教化弟子众多,亲训百余,法徒过千:“出家门资隶名受训者,百有余人;在家士女请名禀教者,亦千余数”,撰文者祥迈也慨而言之“雍雍肃肃,敬法崇师,上下有伦,良可羡也”。
他的嗣法弟子七人,此时已为佛教界领袖人物:“宣授诸路释教都总统”的筠庵昭冲奉旨住持大庆寿寺,承海云之道,为僧门总统;隐庵法钟住持华严寺;松庵悟圆住持曲回寺;松溪义辩住持西京南关崇玄寺,其余均为一方法主。从立碑的功德主看,与慧明交往的有昭勇大将军、西京路总管府达鲁花赤秃烈秃古思;西京路总管兼大同府尹蒙古、西京路前达鲁花赤帖木都忽思、悟圆居士高至定等,此外还有为此碑篆额的嘉议大夫、宣授西京路总管、兼大同府尹田介,可见他在僧俗两界都有崇高的威望。
▲新建的曲回寺大殿
图源:灵丘视角
幼具佛根慧种,拜师得道高僧,修华严、曲回,补教藏,功莫大焉,皇亲贵戚,屡加恩典,公主馈赠,尊崇敬仰,求法蓦直而去,教化弟子百千,可谓功德圆满。
▲大同市博物馆外景
辑|山西晚报全媒体编辑南丽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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