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Vicky
当代最有影响力的导演中，张艺谋是心思缜密的大叔，冯小刚是壮心不已的老炮，姜文是个性张扬的青年，陈凯歌，儒雅沉稳的外表下，却揣着一颗少年心。
《妖猫传》里，有句话让我心驰神往。
我幻想着我活在玄宗的时代。那是盛唐，开元至代宗大历初，约五十年。生活在盛唐，是白居易的向往，也是陈凯歌的向往，更是很多后人的向往。盛唐，有倾国倾城的美人。李白笔下，杨玉环如此之绝色：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曾向瑶台月下逢。
盛唐，有豪放潇洒的诗人。在余光中的诗里，李白如此之浪漫：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还有杜甫、王维、孟浩然、王昌龄、张九龄、高适、岑参……他们交相辉映，盛况空前。盛唐，还有繁花似锦的河山。在孟郊的诗间，它如此之况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天下昌盛，万邦来仪，美人与醇酒满屋，诗歌与音乐绕梁。它的包容、开放、多元、繁盛、华美，是中华文明的巅峰。这样的盛世，如何不令人魂牵梦萦？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于是，日本的迷弟梦枕貘，用《沙门空海》的诡异华美，想象大唐气象。中唐的迷弟白居易，用《长恨歌》的浪漫真挚，怀念大唐丰姿。
现代的迷弟陈凯歌，用《妖猫传》的磅礴幻空，演绎大唐梦境。不疯魔，不成活。这就是陈凯歌对待艺术的态度。虽然他有时表达不好，陷入无极的形式主义。但对悲剧命运下人性的极致复杂和幻灭，是他一直以来不变的追求。少年时代，谁没有一个隐秘而持久的梦想，像火锅一样，时间愈久，沸腾愈烈？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曾经追梦，现在圆梦。年，有几部电影，和圆梦有关。马云用《功守道》，圆了自己的功夫梦。其貌不扬又怎样？只要有经济实力，不但能让功夫明星齐上阵陪练，还能和偶像王菲合唱一曲《风清扬》。完全印证了那句鸡汤文：梦想，就是用来实现的。冯小刚用《芳华》，圆了自己的青春梦。以前在文工团里只能暗恋的美少女们，现在齐刷刷排好队，扬着明眸皓齿的脸，婀娜多姿地在镜头里轻舞飞扬。不知道冯导有没有一舒当年那口怨气，想起陈胜起义之时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凯歌的圆梦之路，走得漫长庄严。首先，重现大唐盛况，用6年时间，在湖北襄阳建一座唐城。栽下两万棵树，等待它们绿树成荫。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时间的魔术，也是时间的力量。其次，邀请中日两国的老戏骨和小鲜肉加盟，可谓众星璀璨，熠熠生辉。
黄轩、染谷将太、张雨绮、秦昊、张榕容、刘昊然、欧豪、张鲁一、阿部宽、田雨、刘佩琦、辛柏青、张天爱、李淳、松坂庆子……甚至还请来了95岁的秦怡老师出演一个老宫女。再次，细节追求精益求精。为此，整个剧组，从服装到道具都务求完美。碗要合适的尺寸，筷子必须是圆头，衣服做好了穿在身上，要求里面的金线看起来金黄。窗户外面的景致，都特别设计，并且要有八种光效。摄影师曹郁横跨三季，真实再现艳阳下、大雪中、雨雾里的大唐美景。在片场和演员抠戏，精确到一秒。因此，电影中的每个场景，演员的每个表情，都是层层打磨的结果。正因为有气吞山河的野心，我们才能在屏幕中看到这样的盛唐。
在花萼相辉楼，万民欢庆的极乐之宴上，美酒注池，白鹤遨游，金虎献花，一切都是那么美轮美奂。杨贵妃正“回眸一笑百媚生”，李白正“凤歌笑孔丘。”唐玄宗和安禄山正“万方同乐奏千秋”。一派繁盛和美。阿倍仲麻吕对杨玉环，是欣赏的爱。白鹤少年对杨玉环，是仰慕的爱。白居易对杨玉环，是倾心的爱。安禄山对杨玉环，是觊觎的爱。
这不是玛丽苏情结，因为杨玉环就是盛唐的象征，就是美本身。多想留住这盛唐美景，让它始终定格在这里。就像浮士德曾呼喊：美，你且留住。但美，总是转瞬即逝。月满则亏，极乐之后，必然衰败。陈凯歌说：在这个电影中，我用情较深。面对盛唐，谁又能不充满浪漫的想象？在影片里，我们如陈凯歌一样，跟着白居易和空海，经历了梦想的幻灭。本来去寻找旷世之恋，最后却找到了欺骗和背叛。原来，没有什么“在天愿为比翼枝，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坚贞，在空荡荡的墓穴里，有的只是“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的凄凉。杨玉环于李隆基，不过是宠物，承欢时百般恩宠，落难时弃之荒野。这和几十年后，陈云樵与春琴之间的关系，毫无两样。所以黑猫才会附身春琴，让陈云樵这个负心汉的嘴脸暴露无遗。
随着真相被层层揭开，我们如少年白龙，被失望和愤怒击垮，从翩翩白鹤，化身诡戾黑猫，返回虚伪尘世，吃掉那些鱼目混珠的眼睛，去报仇，去为贵妃讨回公道。但后来，随着心结被解开，我们又如同年老后的丹龙，在幻术里感悟人生无常，终于明白：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在时间的长河里，没有什么永恒。世间最厉害的幻术，是沧海桑田，是日月轮回。马嵬坡上，唐玄宗对杨贵妃的绝情，怨不得唐玄宗，这是几千年来帝王将相的约定俗成。生死攸关的时刻，虞姬为项羽刎颈自杀，生死相随，被赞为贞烈。为美人海伦引起一场特洛伊战争，在希腊历史上，那叫传奇。舍弃江山，只为美人，在英国温莎公爵眼中，那是浪漫。但无论唐玄宗为杨贵妃做什么，都只是红颜祸水。美人和江山，在中国历史上，根本没有两难选择，也更没有可比性。这一点，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牺牲一个杨玉环，换来大唐的延续，在集体利益大于个人利益的今天，依然是个正确答案。女人，可以用来做政治的遮羞布。几千年中华史，屡试屡爽。所以，悲剧早都注定，也不可逆转。这一点，唐玄宗知道，杨贵妃如何能不清楚？在马嵬坡，当她款款赴死，眼角眉底，并没有太多的哀怨。即使在木棺留下斑斑血痕，面容依然美丽如初。
生如牡丹，雍容华贵。死亦如秋叶，静美坦然。与其挣扎，不如有尊严赴死。当她回眸一笑，她的心结，恐怕已经打开。解不开心结的，只是白龙。所以，当白龙褪去戾气，黑猫就还是翩翩白鹤，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丹龙已然是得道高僧，内心澄明。因此，白居易不改《长恨歌》一字一词。美和爱存在过，就够了。没有永恒的形，但会有永恒的魂。空海领悟了佛的悲悯入定，也学得了密宗。
我想这些，都是陈凯歌的领悟，也是他想表达给我们的赤忱。虽然《妖猫传》有很多瑕疵，但瑕不掩瑜。浪漫的理想主义，在我们这个时代，是如此稀缺。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