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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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5/5 14:55:00

文/王欣

烟台市博物馆藏品门类齐全,其中以书法、绘画和瓷器最为丰富。在三千余件套珍贵书画中,有一件文物颇为特别。这幅作品的构图、用笔极为简单,背后的故事却扑朔迷离,同时还见证了王懿荣和王守训两位清代胶东名士之间的友情,这就是馆藏《玉筯图》手卷。

文物概况

该作品为卷轴装,绢本。卷首有隶书“玉筯图”三字,其下楷书落款“光绪七年二月十五日,懿荣敬题”。画面主体是两根左右排列的黑色条状物,上细下粗呈下垂状,边缘不甚规则,着墨有浓淡变化,应是简单勾勒轮廓后稍加涂抹渲染而成。条状物左侧是王守训长篇小楷题跋,全文为:“亡室丁孺人以道光二十三年二月七日生,长余二岁,归余二十年而殁。殁三日将敛启,视之鼻垂双箸寸许,家人戚族皆啧啧称奇。此事俗名‘玉筯’,始见于《高僧传》,彼教谓有高行者始证此,余睹而异之且悲之深也。孺人性笃厚,善事舅姑,生平喜佞佛,当瓣香静坐,诵梵典,声细微不辍,不欲令人知,每自谓万虑皆空,惟孺慕之念一意不绝。二十岁后连遭其父母丧,哀毁万状。前年余以中书乞养,归中途闻先大夫之赴,匍匐事毕。我母年逾七十,孺人哀余茕独。余已五试秋闱,以副榜不获再售,孺人伤余坎坷。至一官匏系,京邸清苦,孺人且久病,病中助余屏营,况瘁不堪,此皆其疾之所由。成具种种苦恼,乃得大解脱,岂彼教所谓功行圆满者耶?余属侄常益图其事,将乞所识通人为之题记,以传其状,而余之悲愈不能已矣。光绪七年二月七日,王守训记”,文末钤“王守训”白文印(图一、二)。该题跋后又接王懿荣行楷题记一则,文曰:“黄县三嫂丁孺人与荣妇蓬莱黄宜人最为知好。往年在京邸往还时,见荣斋中所供六朝石象,每来必瞻拜而去。今三嫂仙去,时澄此善果,殆释氏所谓再来人乎。黄宜人临危时梦一妙女,手持一妇人冠召之,醒后言之,逾时而去。光绪七年二月廿八日,懿荣将入京师,附记图后”,文末钤“王正孺”朱白文印(图三)。

这幅《玉筯图》的主人是清代官员、学者王守训。王守训(~),字仲彝,又字松溪,山东黄县(今龙口市)人。光绪十二年()进士,后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任国史馆协修、武英殿纂修。王守训平生著述颇丰,于史学、文学、金石学等方面均有成就,辑有《春秋地理补考》《彩衣楼诗话》等专著,在教育和古籍收藏上也有一定影响力和知名度。

引首和行楷跋文的作者是王懿荣。王懿荣(~),字正孺,一字廉生,山东福山人,中国近代金石学家、书法家、民族英雄,发现甲骨文第一人。光绪六年()进士,官翰林院编修、南书房行走、国子监祭酒、京师团练大臣等。光绪二十五年(),王懿荣凭借深厚的金石学功底首先发现了甲骨文,被后人誉为“甲骨文之父”。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王懿荣受命率团奋勇抵抗,兵败后偕夫人与长媳投井殉节。

王守训的妻子丁孺人,为户部侍郎丁树馨之女(见于《王守训墓志铭》,原墨迹本现藏烟台市博物馆),生于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初七,卒于光绪六年十二月初六,享年38岁。在丁孺人逝世后第三天入殓时,家人发现其鼻孔里垂出了两根长约寸许的如箸条状物。王守训嘱托其侄王常益将此事绘制成图,后邀请好友题跋。《松溪年谱》中亦载王守训为丁孺人作《玉筯图记》一事,还写有《绳床百咏》《瓶花阁悼语》等哀悼之作。

破朔迷离的“玉筯”

王守训和王懿荣的题识均提到“玉筯”二字。“筯”同“箸”,即筷子。《世说新语·忿狷》载:“王蓝田性急,尝食鸡子,以筯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而画面中描绘的“玉筯”,显然不是用美玉制作的筷子。根据文献记载,人死后从鼻腔里流出的浓稠分泌物称为“玉筯”,又有“玉柱双垂”的说法。此类现象偶有发生在修行之人过世后,多被视作禅慧善果。清代文学家、官员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滦阳续录五》提到淮镇的一位僧人“溘然而逝,合掌端坐仍如故,鼻垂两玉筯,长尺余。”在道教和气功学领域,“玉柱双垂”还有另一层面的解释。道家的内丹术认为,人出生以后任督二脉中断,两脉之间原来的衔接处称为鹊桥,共分为上、下两处,即“上鹊桥”和“下鹊桥”(《崔公入药镜》)。上鹊桥位于面部的印堂和鼻窍位置。人们在练功静坐时,精气运行至印堂、鼻窍处,此刻要舌紧抵下颚,把精气引下至任脉。若是精气外泄,便会发生走漏。“上鹊桥”的走漏即从鼻孔垂下两条白色黏液般的鼻涕,也就是“玉柱双垂”。《伍真人丹道九篇》之《大服过关食天机第六》便有“上用木夹牢封鼻窍”避免鼻根走漏的方法。

实际上,从现代医学角度分析,人在去世后从孔窍中流出分泌物或血性液体是一种正常现象。随着身体机能的停止,体内的液体及排泄物会自然外泄。在死亡后的几天内,人体肠道等内脏中的细菌以身体中破裂的细胞为食物继续生存并大量繁殖,同时会产生有毒气体致使尸体膨胀。由于体内压强增大,一些液态的分泌物便从鼻腔、口腔溢出。这些现象是因人而异的,且与温度、湿度等客观环境有关,并不一定都会发生或引起人们的注意。因此在医学知识和信息传播相对落后的古代,大家认为这是件稀罕事,还与佛教、道教修炼产生了关联。而丁孺人生前恰有虔心礼佛的习惯,家人便认为这就是《高僧传》中记载的禅慧善果“玉筯”。值得注意的是,王守训在题跋中言及妻子“久病”,《松溪年谱》中也记载丁氏“患血证甚重,医药鲜效”,丁氏病亡与其操劳过度及身患血证有直接关系。中医上的血证一般指“凡由多种原因引起火热熏灼或气虚不摄,致使血液不循常道,或上溢于口鼻诸窍,或下泄于前后二阴,或渗出于肌肤所形成的疾患”(《中医内科学》),也就是通常说的血病或失血。结合画面中的“玉筯”为黑色这一信息,丁孺人的“玉筯”极有可能是血液以及其他人体组织分泌物的凝固物。

王懿荣和王守训

王懿荣和王守训同宗,王懿荣称其为“三兄”。同时二人还是挚友,关系密切。光绪二十一年(),甲午海战之后日本包围威海卫,王懿荣向朝廷请命回老家登州组织团练抗倭,特别奏请朝廷派黄县王守训和荣成孙葆田两位好友一起回籍协助。光绪二十三年(),王守训病逝于北京。王懿荣闻讯后极为悲痛,为王守训亲笔书写墓志铭,称他“文学为士乡三百年之冠”。

《天壤阁杂记》载,光绪六年年底,王懿荣在考中进士后回福山老家探亲,次年二月经黄县返京,途中在王守训家停留数日。期间,王守训将自己收藏的古物和书画给王懿荣鉴赏,也应是在此时邀请王懿荣题跋《玉筯图》。王懿荣拿到画卷后先在二月十五日题端,又在13天后“将入京师”时心有所感,于图后写下长跋。文中的“蓬莱黄宜人”即王懿荣结发妻子黄兰,其生平见于《诰封宜人元配蓬莱黄宜人行状》(《王文敏公遗集》)。王懿荣与黄氏在同治元年()成婚,当时王家家道中落,生活十分清苦,然黄夫人勤俭持家,安之若素,悉心教导子女。惜黄夫人早年身患疾病,于光绪三年()病逝,未能见到丈夫得中之光景。黄夫人与丁孺人最为要好,亦为礼佛同道中人。如今好友妻子往生极乐,王懿荣提笔时不禁追忆自己过世数年的夫人,朴实的言语中流露出强烈的思念之情。《行状》同样记述了黄夫人生前梦见妙女召唤之事,想必在王懿荣心中,这也是一种因果。

文献中记载的“玉筯”多与佛道两家修炼有关,充满神秘色彩。烟台市博物馆藏的《玉筯图》是件难得的绘有“玉筯”形象的实物资料,为相关研究提供了具象化信息。结合丁孺人生平,笔者初步推测“玉筯”极有可能是血液和其他人体组织分泌物的凝固物。

其实,无论“玉筯”究竟是何物,丁孺人的家人都其视为禅慧善果的象征,这是对丁孺人一生性情笃厚、为家庭辛劳付出的肯定。“玉筯”虽扑朔迷离,《玉筯图》却承载着王守训对丁孺人的悼念,承载着王懿荣对黄宜人的追思,更承载着王守训、王懿荣两家的深厚情谊。

注:本文原载于《中国文物报》年6月15日鉴赏专刊,名为《烟台市博物馆藏《玉筯图》小考》;后由“博物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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