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共字,阅读大约需要9分钟原以为就要登顶了,等到了才发现,还是山脚下——另一座山的脚下。既然如此,何必攀登?因为,心心念念的终点也许还未到,但总会迎来新的起点。从那里,再次出发!
偏见年之前,我对佛教的认识几乎仅仅是知道两首偈颂。一首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另一首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那时还会不自量力地品评一番,“神秀悟性太差,慧能天生厉害!”实际上对它们的真实含义并没有深刻的认识。
那些年,我也会对不识得几个字,却整天把“阿弥陀佛”挂嘴上的人们抱以深深的鄙视,从不吝惜表达反感。尤其是在他们为了蝇头小利斤斤计较的时候,或者动不动就搬出报应来恐吓诅咒的时候。
苦当精神科医生的那几年,见了各种各样的患者及其家属,也知道了人与人的相处可以糟糕到什么地步。即便患者经过治疗后基本康复了,大家也都还会担心病情再度复发。复发的准确根源已经够难说清了,那种担忧从何而来更是捉摸不透?难道仅仅是因为有先例?还是存在更深层次的原因?终于,我渐渐感受到了共性,“苦”!这种说不清的“苦”,可能不是挖挖童年,翻翻现在,来点鸡汤,吃个药片,就真的能根除的。
这“苦”,医务人员也同样经受着。情绪一刻不停地展现,有人压着,有人跟它跑了,有人感知得到自己心里的那个点,有人不自知。时间久了,连和患者交流都会心生惭愧。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有什么资格对他人言讲呢?比如宠辱不惊,心胸宽广之类。
那时,拿着知识的尺子,丈量身边的每一个人,却发现,大家都困在情绪的牢笼里。只是有的笼子华丽温馨宽大,像个美梦;有的破旧阴森窄憋,好似炼狱。有的人在笼子里住得很舒服,他想更完美;有的人则很压抑,他想挣脱。
要怎样才能看懂这种“苦”?怎么做才能于苦中而不觉“苦”?
转念转机出现在年初。在火车上,我遇到了一个男生。
他直直地看了我好久,开口便问“你是怎么看待佛教的?”
这个问题太突兀,没有丝毫铺垫,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本想礼貌性地伪装一下,但还是一股脑儿地表达了不满。
“佛教真正高深的智慧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很反感那些一问究竟什么是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成天假迷三道念经的人。最关键的是其中的有些人没事的时候自我标榜有多善良,利字当头时又争个头破血流。这样的嘴脸,让我实在对佛教没什么好感。”
男生平静地说:“嗯,可能确实有这样的信众。佛教对我帮助很大。曾经我对生活的看法很负面。我是姐姐带大的,姐姐不喜欢谁,我也跟着讨厌谁,大家族关系很糟糕。后来我接触到了佛教,试着按照它里面教的方法去重新认识自己和身边的人。我改变了!我有了自己的想法,对别人的看法有了很大的不同。虽然有时候还会跟着姐姐跑偏,但很快就能意识到,再重新回到自己的路上来。”
我一边认真听一边开始观察他。
他平静,坦然,稳稳的。他不是求佛主保佑的,他不说贪嗔痴慢疑,他没讲因果报应,他不像着了魔似的没完没了地念阿弥陀佛,他不说他要修成正果,他更没有劝我信佛。
但是,他感动了我。他挣脱了曾经一直围绕着他的负面思想和行为,他长出了新芽。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那些长久以来的不良相处模式,改变起来太难了。佛教竟然有这种能力?
我好奇地问:“佛教真的能教人怎么看待世界和处理人与人的关系?”
“是啊。它对我很有帮助。所以我很感恩,一直想来五台山朝台,今年终于如愿了。”
“什么是朝台?你已经朝过了?”
“就是去五台山拜五方文殊菩萨啊。我刚朝完。”
“啥感觉?”
他很平静地笑了笑说:“你离得这么近,自己去朝台就知道了。”
听他说完,几乎对佛教一无所知的我,竟然有了一个强烈的意愿:我要去朝台!
朝圣后来,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听佛歌抄抄经,虽然没有刻意钻研,却明显地感觉到了心一天比一天静,好像悟到了点什么。年9月,我第一次走进大山,独自一人徒步完成大五朝台。那一次,我收获了很多。总结下来主要是疏阔、谦卑与温暖。年8月,第二次拜五台,那次的体会是随遇而安,温柔前行。两次转山都有强烈的拨云见日之感,我便升起了朝礼四大佛教圣山之心。
年,机缘成熟,我先后徒步走过了五台山、峨眉山、普陀山和九华山。
朝礼五台山,处处开智慧
雨中登峨眉,迷雾悟大行
普陀山朝圣,心念空空
风雨里朝圣九华山,一步步重走行者路
惑前两次朝礼五台山,我都明显地感受到了心底有智慧涌现,我便想当然地认为,诚心朝拜四大佛教圣山后,很可能会有质的飞跃,至少会带来很大不同。
然而,我却越走越疑惑。
第一次疑惑是在西台,朝台的文章里提到过的那个自己一人独占了两床被子的比丘尼,我不理解。在他人已经没得可盖的情况下,她为什么还能安心独占呢?我佛慈悲啊!
还是在西台,早饭过后,一个比丘尼生气地清理着别人倒在水池子里的饭菜渣子,脸上嘴上尽是不满。我理解她的好心,却也疑惑,佛说要觉悟啊,为何还跟着情绪跑呢?
第三次是在东台,一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老居士,还带着点耍赖的性质。我不解啊,学佛几十年,究竟能学到什么程度?
这一路,经受着考验,也收获着感动。
往东台路上遇到的那群拜山修苦行的僧人,他们劳苦身躯诚心为众生祈福。从东台下南台时的那个放牛汉,明知我们已经离开,还默默地鞠躬致谢。塔院寺里那个僧人,我双手合十对他致敬,他见状不停地低头回阿弥陀佛,仿佛在说“施主使不得,贫僧承受不起啊”。
峨眉山,我也有不解。慈悲之地,怎么会有凶狠的猴子拦路夺食?我以为沐浴在佛法中的动物们都是安静淡然的。在寺庙挂单也并非我理解中的挂单,而是如同住进了宾馆,竟然还有电视机。金顶上看护万盏明灯的工人吵吵嚷嚷,酒店也很豪华,与我以为的清修之地,很不相同。一样的,那一路,既有困惑,也有震撼。一位僧人,在风雨里三跪九叩,即便是在台阶上,他也一如既往。峨眉山啊!近百公里台阶啊!
普陀山,最最不理解的地方是吃肉,几乎家家饭店卖海鲜,那么自然,似乎没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在观音菩萨的道场,食肉竟是这么大肆叫卖的事?我的思绪更加混乱了。混乱中误打误撞看到了高僧圆寂后化身的场景。疑惑啊,在这样一个喧闹的岛屿上,他们是如何安心清修的呢?了悟生死了吗?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尘归尘土归土的呢?
三座圣山走下来,我遇到了很多一时难以消化的东西。即便如此,我还是如约来到了九华山。不管怎样,一步步走吧!佛教给我的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几乎要消失了。我开始变得有点麻木和盲无所寻了。直到我看到一副对联,“若不回头,谁为你救苦救难;如能转念,何须我大慈大悲”。我说不出来它打到我哪里了,但是心好像开始苏醒了。在百岁宫,一个像是云游僧人的老者,在阴暗简陋的房间里,专心致志地写毛笔字。虽然只看了他的背影,却有一股巨大的能量涌入我心里。
不安一直想着把走过四大佛教圣山之后的心得写出来,却总也不知道说点什么。从11月底拖到新年,又拖过了大年。就这么一直拖着。
直到昨天,再看《达摩祖师传》,神光对达摩大师说“我虽致力求道,却总有内心不安之时”,我才忽感一阵心酸。
曾以为亲近佛法就万事大吉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也确有很长一段时光飞速成长。但偶尔还是会有不安,陌生的不安,一时难以安住其中的不安。
当看到达摩大师说:“你向我求法,为何不先省悟自己。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神光稍事疑惑后便砍去了自己左臂的那一段时,我瞬间泪奔了。
痛下决心难啊!彻底贯彻更难啊!要有多大的勇气和多坚定的信念啊!
那部电影我看了不下几十遍了,之前从来都对二祖的事迹无感,只是沉浸于达摩大师的慈悲中。走了四大圣山,心中那么多困惑。再回看生活,又想了四个多月,才第一次体会到,修行真的很难!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不修行比修行轻松多了。不修行,可以肆意地徜徉在欢乐里,激动里,偏见里。或者扮演个自怨自艾的受害者,或者把一切推给命运。修行了,更能清楚地感知得到魔王们的威力了,却还难以避免地时不时跟着他们跑,无法时刻安住于当下。等反应过来后的那种心火,难捱啊,尤其是体会过清凉之后。
那些我一路上困惑的出家人或居士,他们知不知道自己贪嗔痴了?我相信他们知道!那为什么还会那么做?因为真的很难时时刻刻做到啊。尤其是在具体的事情面前,不贪不嗔不痴,真的太难了。所以只能更加用功修行啊。
戒修行,安心。行怎么修?心怎么安?在尘世里修行又该怎么安心?
不知不觉,人就变了。闻谤真的不想辩了,闻辱真的不想答了。以往嗔恨的也不想恨了,本可放纵的也不愿享乐了。因为不想再被魔王牵着鼻子走了。
一步一步地走过这些佛山,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最大的变化是,我发自内心地想要持戒了。因为稍不留神,心性就四溢了,不能安住呐!我也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佛教要有那么多清规戒律了。不戒不行啊。不戒,智慧之光就忽明忽暗,难以彻底自照啊。没事时内心寂静,遇到特定的情境,有时还会跑偏啊。虽然程度轻了,回头快来,但终究是功效不甚显著且稳固啊。反观自省,道心不坚固啊!总是在一些明明该不做的情况下,找个借口放放水,就做了。比如,说句妄语,起个嗔心。
“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问题是心不怎么平啊,行也没那么直啊。实在是个普普通通之人呐,还是逐步持戒来定心吧。别想着直达“何处惹尘埃”的境界了,还是先做到“时时勤拂拭”再说吧。
体会了“悟”的心旷神怡,想转佛山。转山路上的际遇,又让我明白,一切还很早。人生可能就是这样,原以为就要登顶了,等到了才发现,还是山脚下——另一座山的脚下。那为何还要不辞辛劳地攀登?因为,心心念念的终点也许还没到,但总会迎来新的起点,并从那里再次出发!
知悟,知未悟;修行,修不行。断断续续,段段续续。
全文完。感谢您的耐心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