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芦苇半城塔。”当地人毫不掩饰地炫耀,可见张掖是座有佛性的城市。
湿地公园汉明帝夜梦金甲神人,白马西来,佛教传入,自然要惠及张掖。事实上,北凉、北魏时期,张掖一度是河西的佛学中心,佛教音乐传到中原,经改编后成为流行歌曲。唐僧玄奘前往西天取经,途经张掖,发生过许多故事。吴承恩笔下的鹰愁涧、高老庄、流沙河、晒经台等都在张掖境内,可见他对张掖的青睐。当年的西夏国寺,现在是张掖旅游的名片。所以,连明宣宗朱瞻基都说:“甘州,古甘泉之地,居中国西鄙,佛法所从入中国者也。”
湿地公园从南大街右转至民主西街,遇到一块刻着“西夏国寺”的石头,这就是当地人所称的大佛寺。山门前的水池喷云吐雾,如神仙境界。门前有几位老干部挥舞椽一样的巨笔正在练书法,我不由得感慨,张掖人玩得有文化有水平。
大佛寺西夏国寺始建于崇宗永安元年(),和武威大云寺同属西夏皇家寺院,因拥有最大的室内涅槃像而声名在外。明朝《敕赐宝觉寺碑记》称,李乾顺时,有西夏国师嵬咩,“一日,敛神静居,遂感异瑞,慧光烨煜,梵呗清和,谛听久之,非远。起而求之,四顾无睹,循至崇丘之侧,其声弥近,若在潜翳之下者。发地尺余,有翠瓦罩焉,复下三尺,有金甓覆焉,得古涅盘佛像。”于是,这位国师便发愿建造“弘刹”,是谓西夏国寺。西夏早已烟消云散,国寺虽然未能护国,自己倒是完整留存,算是西夏王朝最后的尊严。
大佛寺张掖大佛寺与宝鸡法门寺、开封相国寺、北京雍和宫同属保存比较完好的皇家寺院,现存主要建筑有卧佛殿、万圣殿和藏经殿,以及后面的藏式土塔和山西会馆。传说元世祖忽必烈降生于此,也有人说,南宋恭宗赵显被俘后曾在这里出家,他们间有什么关联?天马行空,尽情想象吧。
大佛寺大佛寺穿过绵密华美的木质牌坊,就是古意斑斓的卧佛殿。二层殿宇,面阔九间,悬山顶上五脊六兽,一派王者气度。门两边有联曰:“卧佛长睡睡千年长睡不醒;问者永问问百世永问不明。”这对联原在山门,现挂于正殿。不知谁人所书,的确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卧佛长睡不醒,哪里还顾得上*项人的死活?再两边有彩砖浮雕,古旧沧桑,颜色剥落殆尽,但繁复的细节令人惊叹。
卧佛殿卧佛殿走进殿内,一尊34.5米长的卧佛填满整个厅堂,据说是中国最大的室内涅槃像,仅中指能平卧一人。卧佛面部敷金,目光可因视角不同而变化,胸前有“卐”符,意谓“吉祥海云相”。佛像头边是帝释天,脚旁为大梵天,背后是他最得意的十位弟子。大梵天与帝释天原是印度教神祇,被佛教吸纳为护法神。佛陀出生和涅槃时,这两位大神都在旁边亲眼见证。中国寺庙里,帝释天通常男神女相。
卧佛殿(源自网络)值得玩味的是,佛殿显眼处写着“礼佛得福报,无须奉钱物”。几乎所有寺庙都设功德箱,鼓励游客捐钱捐物,甚至勒索敲诈。张掖人的这个举动,真要为他们点赞。
卧佛殿所谓涅槃,就是证得“无上正觉”,进入西方极乐世界,达到自由自在、不生不灭的境界。我曾造访过佛祖涅槃地印度拘尸那迦涅槃寺,里面供奉造于五世纪的犍陀罗风格黑石雕塑,即最早的佛祖涅槃像。佛陀于涅槃前传来弟子,最后一次为他们解惑:“世皆无常,会必有离,勿怀忧恼”“世实危脆无坚牢者,我今得灭如除恶病……”“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语毕涅槃,双树变白,山川动摇,群鸟悲鸣。
卧佛殿卧佛殿两边有十八罗汉彩塑,均为西夏遗物。其中降龙、伏虎别出心裁,金龙盘踞于殿梁,以显示皇室身份。后墙正中绘有西游故事连环画,分别为“大闹天宫”、“四人西行”“人参果树”、“大战火云洞”、“路阻火焰山”等十个场景。有趣的是,画中悟空偷尖耍滑,八戒忠厚老实,与《西游记》形象截然不同,据信壁画故事版本比小说更早。
高肉雕飞天往后是万圣殿,现被辟为艺术陈列馆。卧佛殿最初的木匾、卧佛腹内取出的诸多文物都珍藏于此,还有肃南金塔寺文物的复制品,尤其“高肉雕飞天”艺术,令人印象深刻。一尊卧佛木胎的微缩件,能详细看到建造卧佛的工艺流程。
高肉雕飞天再往后是藏经殿,内藏国宝级文物“张掖金经”。公元年,明英宗朱祁镇将正统五年宫版印刷的卷《大明三藏圣教化北藏经》赐予大佛寺。时值钦差王贵驻守张掖,遍寻高僧大德与书画名家,用时十年,用真金白银将《大般若波罗密多经》手工抄录一本。据说耗金多两、银多两,这就是价值连城的“张掖金经”,堪称稀世珍宝。还有清代金银粉手写经卷,懂行的人说书画水平高于明代金经。
张掖金经年,马步芳进入张掖。为使文物免遭破坏,管理人员将经卷装入12个柜子,藏在某个小房间的夹壁墙中,挑选忠诚的僧人秘密保护经卷。最后的护经人是僧尼本觉,她守口如瓶,一直到她因土炕失火圆寂,也没有说出经卷的事情。后来人们清理房间时发现夹壁墙,这些经卷才重见天日。为纪念觉尼守护佛经的功德,大佛寺于年为其在寺内塑像,勒石以彰。走进后院,就能看到莲花座上笑眯眯的觉尼,以及香客们为她所献的水果、鲜花。
觉尼据说藏经殿后面为安置天竺高僧摄摩腾的灵骨的土塔。我有些怀疑,可惜正在维修,不便入内。
土塔摄摩腾与竺法兰是中国佛教的祖师爷,我在洛阳白马寺参谒过他们的陵墓,何以此处又有摄摩腾灵骨?我没有找到其间的理据和脉络。甘州在线有篇文章,以“迦叶遗迹”、“迦摄摩腾”,来判定二者关系,过于穿凿附会,不足为凭。天底下叫“迦叶”的佛教徒多得数不过来,要我说,干脆说“迦叶”灵骨岂不更有噱头?他可是佛陀身边最得意的弟子。抢祖先、抢名人是各地拓展旅游业的新花样,现在连把老骨头也不放过,何苦呢?
卧佛殿背面也罢,还是去参观旁边的山西会馆。一座完整的清代院落,是山西老财集资建造的商会总部,可见当时张掖贸易之鼎盛。财神殿供奉关公,悬挂阎锡山所题“乃大丈夫”匾额。关于阎老西的段子很多,但评价关公的这四个字,别出心裁,也符合他的身份,说明老西儿学识不凡。
山西会馆大佛寺出来往西几步就是木塔寺。明清时张掖有近80座寺院,多数建有宝塔,其中最著名者为金、木、水、火、土五行塔,所以有“半城塔影,连片苇溪”的说法。可惜,现在仅剩大佛寺土塔和万寿寺木塔,其他三座只能在黑白老照片里看到。
木塔寺木塔寺原名万寿寺,后周时已存在,因殿前八面九级砖结构木檐塔而得名。相传原塔可以整体旋转,寺庙现仅剩藏经阁,已沦为纪念品店。《重修万寿寺碑记》曰:“释迦涅盘时,火化三昧,得舍利子八万四千粒,阿育王造塔置瓶每粒各建一塔,甘州木塔其一也。”
张掖鼓楼如果碑记属实,这座万寿寺应该于宝鸡法门寺齐名,至少不会输给西夏国寺。然而,如今门庭冷落,鲜有人来,估计也是变着法儿给自己脸上贴金。所谓“木塔疏钟”,恐怕也会淹没在数码时代的浪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