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元
在中国近代的文人中,李叔同是十分另类的一个:
他少年时出身官宦富商之家,锦衣玉食,俨然翩翩公子哥儿一个;
中年时琴棋书画、金石戏曲样样精通,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名士;
而到了晚年,又成为一代得道高僧,是闻名海内外的弘一法师。
他那首淡雅忧伤的“长亭外,古道旁,芳草碧连天……”曾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头唤起多少离愁别绪。
浙江嘉兴:航拍李叔同纪念馆,如“莲花”盛开。CFP供图。
过去,我只知道他出生天津,是北方人。直到那年到平湖采风,驱车经过东湖风景区东湖公园时,看见东湖东南侧赫然绽放了一朵白色的莲花,便问陪同的Z君:“这是什么建筑,这么别致。”Z君是嘉兴人,他告诉我:“这是李叔同纪念馆。”此时,我才知道,李叔同的祖籍是平湖。于是,我在Z君的陪同下,前往李叔同纪念馆寻踪。
一
那天下午,天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树木的清香。
从下榻处到东湖公园,汽车只开了几分钟。沿着湿润的公园小径,我缓缓来到李叔同纪念馆前。
Z君告诉我,纪念馆由我国著名建筑设计大师程泰宁设计,投资余万元。外型是七个花瓣的莲花图案,象征弘一法师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人格。
我不禁想起了大师在《题陈师曾画“荷花小幅”》中的诗句:“一花一叶,孤芳致挈。昏波不染,成就慧业。”这座独特的建筑物,与大师清高的性格是十分吻合的。
此刻,我轻轻地推开李叔同纪念馆的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花岗岩巨石,上面镌刻着“悲喜交集”四个大字,清秀而不失厚重,潇洒而又淳朴。
讲解员告诉我,这是弘一法师圆寂前3天的绝笔书法。我细细地端详这四个字,眼前似乎幻化出大师身穿有补丁的法衣,清癯秀气的脸庞透着洞穿世事的高贵,手握毛笔正在写字。我想,在大师的心中,那时分明已明白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悲喜交集,何悲何喜?大师是悲自己生命即将结束?还是喜自己就要得到解脱?是“何奈春光长逝不归,永无消息”的悲,还是“惟落花委地无言兮,化作泥尘”的喜?这种亦悲亦喜的心境,已成为我们后人永远猜测的谜了。
二
踏着古朴厚实的木质楼梯,我们拾级而上,来到花瓣之中。
在七个花瓣围绕的花蕊中,摆放着4米多高的弘一法师半身汉白玉雕像。大师手握佛珠,神态高雅,微笑着平视远方。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首脍炙人口的《送别》:“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余音袅袅,宛若天籁。我努力仰起头,才看清楚大师那安祥从容的笑容,领略到大师悲天悯人的胸怀。
大师晚年,一直崇尚自尊、持戒、习劳、惜福。他说,人要自尊,首先要尊重别人;人要持戒,就得从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做起;要养成自已动手,热爱劳动的习惯;要对生活感恩,不要追求物质上的享受。也许,正是这种对生活的平和态度,才使大师的人格不断得到升华。在现代社会中,人心日趋浮躁,大师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应当是医治许多现代人浮躁心灵的良方。
在讲解员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一个又一个展厅。在七个花瓣形的展厅里,用精致的图片和详实的文字材料,向我们展示了弘一法师的生平、艺术成就、教育成就和佛学成就。
我惊叹,一个人的一生,在匆匆的几十年中,竟能够做出这么多的事情。
从年10月23日在天津市河北区粮店后街陆家竖胡同2号出生,到年10月13日圆寂于泉州温岭养老院晚晴屋,弘一法师的一生是那样多姿多彩:
你看,青年时的李叔同英姿飒爽,站立在东渡日本的船上;
他曾主持编辑《太平洋报》副刊,并首创了中国报纸的广告艺术画;
他独立编辑了中国第一份音乐杂志《音乐小杂志》。“酒酣诗思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多么豪放,多么率真!
你看,晚年的弘一法师,闲云野鹤,四方弘法。
他“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体现了一片拳拳的爱国之心。
徜徉在一个个展厅里,我似乎看到大师就在我们面前,坐而笑谈,心底的敬意油然而生。
三
大师晚年自喻“二一老人”。
这里取自两句诗:“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这是何等的谦虚。
他一生,在各个艺术领域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周恩来总理生前曾嘱咐曹禺说:“你们将来如编写《中国话剧史》,不要忘记天津的李叔同,即出家后的弘一法师。他是传播西洋绘画、音乐、戏剧到中国来的先驱。”
大师晚年在《闽南十年之梦影》里,曾有一段话,十分发人深醒:“诸位要晓得,我的性情是很特别的。我只希望我的事情失败,这才使我常常发大惭愧!能够晓得自己的法行欠缺,自己的修善不足,那我才可努力用功,努力改过迁善。”
我想,一个常思自己不足的人,才会不断进步,才会不断努力,才会在生活中成为一个日臻完美的人。
赵朴初先生赞扬弘一法师:“无尽奇珍展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在这个月明之夜,我望着天际圆圆的明月,不禁吟咏起弘一法师的诗句来:“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洁。”
愿弘一法师的高尚人格和淡泊名利、毕生努力的精神,如皎洁的月光,长久地照射在我们一代又一代中华子孙的身上,成为我们取之不竭的精神财富。
作者简介:杨新元,中国作协会员,浙江日报高级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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