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访古』——风穴寺自在庵憨公塔院
刘孟博/文
郭广杰/摄影
自在庵位于汝州城北风穴寺龙山之阳，乃风穴别院，始建年代不详，明末毁于战乱。清康熙三十二年，一代临济宗高僧憨休如乾重修，其弟子为憨公建寿塔于此，因此自在庵也被称为憨公塔院。
憨休如乾禅师（~年），法讳如乾，字健中，号憨休，四川龙州（今平武县）人，俗姓胡。弟子弘善为《憨休禅师语录》所作序言曰：“师为人厚重，声清气雄，胸次磊落，不立崖岸。机锋峻利，说法如云，兼博通文翰，士大夫见者咸悦服焉。九坐道场，开堂七刹，门人录其要语十二卷，附集《敲空遗响》十二卷，并行于世。”
康熙二十五年（年）七月，泾阳张恂为《憨休禅师语录》所作序言曰：“庚子岁，风穴云峨老人，始卓杖入关，开堂振响秦之缁素，如睡梦觉，天龙人*，焕然改观，拨云雾而睹白日也。憨休和尚荷风穴正法眼藏，不惮远涉，更弘宗旨，杖履所至，风飙雷动，匪但匹夫、匹妇之所皈向，即吾缙绅士夫，凡有志夫性命之学者，虑无不舍身向道，腰忘带，足忘履矣。观其隐心救世，善诱接人，钳锤即以指心，问答即以见性。棒吃百顿，机契片言，斯诚释氏之雄拔乎！其萃者庸讵出*面瞿昙之下。”
乾隆《风穴续志·续禅宿》卷四曰：“公器宇超卓，志略宏远。提唱宗乘，不假辞色。丛林规范，秩如森如。兼博通文翰，善法书，及门從游之彦，称济济焉。前后守土及闔郡绅士耆宿，莫不归心。著述甚富，其《敲空遗响》，尤脍炙人口云。”
明末清初的数十年之间，四川战乱频仍，农民*与李自成余部、明*、清*、乡勇反复拉锯，茶*全川，最终导致“蜀人受祸惨甚，死伤殆尽，千百不存一二”。明崇祯十七年（年）正月，张献忠率部再次向四川进发，不足一年间先后攻克夔州、万县、梁山、忠州、涪州、泸州、重庆、成都、顺庆、绵州、保宁、茂州、雅州等地，并逐渐控制了四川大部地区，期间民众由于饱罹兵火之害，造成人口大量死亡。憨休禅师自小目睹和亲历了战争的惨烈，虽然同母亲一起历经艰险逃往陕西，得以保全性命，然而世事的无常，却深深的震撼着他年少的心灵。随着对佛教的接触，逐渐感得诸行无常，梦幻空花，劫运乃夙因所造之恶果循环，于是便有了落发出世的想法。
《敲空遗响》卷二《归去来辞》序言曰：“明崇祯十七年岁在甲申，值流冠犯关，神京失守，龙御上宾，四海鼎准，率土蜂飞。是年八月，巨寇现忠据蜀，僭号顷复，屠戮生民。血丹原野，全川绝草色之青；骼胔相枕，灌莽满骷骸之白。真宇宙未有之奇凶，今古从前之异变也，岂止血流漂杵也哉，*暴惨酷不可甚言。予幸脱于锋镝，万死一生之中窃母逃难于秦，闻高衲辈言，皆往昔定业。予始悟劫运乃夙因所造之恶果循环耳，寿命有尽，微生几何，以有限之身而造无穷之业，况诸行无常，梦幻空花，岂有实耶，遂决出尘之志。”
顺治六年（年），憨休禅师时年十九岁，先于先阳山本公禅师处落发出家，二十二岁时，于破壁吉公处受具足戒。破壁吉公讳永吉，字常安，破壁其号，四川绵竹人。幼常多疾，父母忧之，以夙因故，遂依祥符寺续灯传尊宿出家。稍长赴金陵遍历讲肆，游心藏海，凡性相二宗，微言奥旨，莫不深究。因阅《楞严经》有不解其义处，闻天童法化之盛，遂结伴过钱塘见密云圆悟和尚于太白山中，数问不契其机，退而告假出山，回至嘉禾闻渔人撒网声，忽然有省。继而受具于金陵圆觉庵，庵主见禅师天资超异，命检藏经，乃嘱师曰：“宗门鼎盛，卓荦有人。律学浸微，子其荷之。”师乃矢志学毗尼法，于十诵，大小乘律，究观秘义，修明要奥。二十馀载后，以江淮多故，杖锡西征，趋少室、游五台，徘徊终南，将诣峨嵋，值蜀难未平，不果其志。遂由河池至徽州祖师山，此后弘阐毗尼，度无量众于仇池鹿玉山普贤寺、白琬山观音寺，归者如市，四方来求受戒，担瓶负锡者，响振山谷，俨若波离再世，瞿昙一出也。清顺治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破壁吉公圆寂，憨休禅师感念依师得戒，开发蒙昧，秀掖奖劝之力，撰《破壁老和尚行状》。
明代临济宗虽已不及往昔的隆盛，然而浙东地区却宗匠辈出，《五灯会元续略》序言有曰:“临济宗自宋季稍盛于江南，阅元而明，人宗大匠所在都有。而韬光敛瑞，民莫得传，惟是天童、磬山、车溪三派鼎峙支那，学者依为出世梯航。”明末清初，临济宗再度出现中兴，其中天童圆悟禅师、天隐圆修禅师为佼佼者，各传道一方，子孙众多，法流繁衍，声闻九重，道遍天下。憨休禅师仰慕浙东佛法之盛，不远千里前往求法，首参嗣圆修之法的箬菴问公，次见嗣圆悟之法的龙池万如微公，发明心地。此后历十五年，遍游圆悟嗣法门人费隐通容、木陈道忞，圆修嗣法门人玉林通琇等高僧之门，深入三昧，得见实相。
康熙六年（年）夏，憨休禅师直抵中原，游少林后，闻风穴云峨大师，乃天童圆悟禅师法嗣林野通奇禅师高足，为当世大德，欲前往一睹风采，果然见面后机缘相契，彻悟心源，遂拜为师。此后六年间，憨休禅师一直跟随云峨大师身旁学习，并担任僧团书记一职，最终于康熙十一年春（年），得到云峨大师的印可，以从上源流付之，取得了临济正宗的传法资格。
同年，憨休禅师告假出山，前往关中地区，弘宗演教，普施法雨。入秦后初居华州甘露寺，次年二月初三，受请阐法于泾阳兴福禅寺。康熙十三年（年）二月初七，因去年冬咸阳广教寺前来迎请，前往说法，未久因“寮舍虚厂，犹未整饰，无何陆起龙蛇，中外搔动，余亦退居兴福。”康熙十七年（年）九月，在兴福寺受请，赴西安炖煌禅寺。康熙十九年（年）夏，在炖煌寺受请，于九月十五日入新蔡金粟寺开堂说法。康熙二十三年（年），二月二十五日，住兴善寺。“时兴善久废，公至，一切兴復，俾仍其旧。”
康熙二十六年（年）冬，汝州知州罗大美、州同罗守疆、州判王国璜、阖郡缙绅、风穴寺耆德了悟从智及两序大众等书币迎请憨休禅师往主风穴。康熙二十七年（年）十月二十二日，憨休禅师自兴善寺到达风穴，时风穴寺毗卢殿已由沧徹禅师重修，然而殿中佛像未及金粧，知州罗大美捐资重塑。罗大美所撰《风穴山白云禅寺重修毗卢大殿记》曰：“余刺汝时，主席者为沧公徹。寺之毗卢大殿，岁久将圮。徹公命都监悟协力募化。余捐糈以佐之，期年始竣，惟舍利佛像未及金装，而徹公又顺世矣。丛林虚席，余博访緇素，敦请云公法嗣憨休乾公来至此山。再捐俸余，饰如来三大像，庄严妙丽，俾復其初。”
罗大美，字素庵，四川阆中人。顺治十四年（年）举人，曾任湖北英山县知县、山东鱼台县知县、河南汝州知州、山东青州府知府等职。康熙二十年（年），罗大美到任汝州知州，任职间重修了汝州学宫、钟楼、北城望嵩楼等古迹，对风穴寺中毗卢殿亦捐资进行修缮。康熙二十七年离任前夕，憨休禅师曾手书一笺，答谢罗大美对风穴寺历年的弘护之功，同时请他在与新任知州交接时，嘱托其对风穴寺多多关照护持。《敲空遗响·尺牍下》卷六《与汝州罗素庵太守》曰：“八月初旬，风穴僧至，闻荣迁驾部，喜慰不胜。但失我所天，不知起程迟早，未卜可有缘再晤台颜否。风穴久赖弘护，山门安静，僧众得以清修。今既乔迁莅任，必有新牧，烦借仗吹嘘，嘱令护持。庶山门再得兴起，而僧众则沾恩无既也。”
康熙三十三年（年）春，风穴寺中方丈室七楹被火所焚，一并被毁的还有顺治十三年（年）由河南巡道范承祖核准所立，记载风穴寺东至老风穴东岭为界，西至刘家沟中心为界，南至马鞍山白杨树为界，北至白石龛烟牛岭为界，免于纳捐的五顷四十八亩香火地界碑。事后知州王登魁及阖郡缙绅捐资重建了方丈室，并批准重刊旧碑，以作凭证。憨休禅师及两序大众，感念王登魁对寺院的护持，为其建生祠一座，用以供奉长生禄位。憨休禅师于康熙三十四年（年）亲撰的《汝州牧王公生祠记》曰：“甲戌春，方丈罹于回禄。適州牧王公至山，欣然发心捐俸僝修。一时僚倅暨阖缙绅文学，翕然乐输，勷成厥工。经始于乙亥季春，告成菊月之望至。本寺香火地亩，三十四里绅士庶民公舍，以为常住十方之费，立石方丈。碑裂于火，今復蒙批准，印照勒石，永远为案。大众啣恩，报称无自，乃依例建祠。不敢如*蘗之肖裴休，鹤林之肖米芾，仿黌宫名贤之制，书爵尊名，立公禄位，朝夕焚祝，惟瞻惟礼，如我公之在其上焉。”
王登魁，字階三，辽东广宁（辽宁省北镇市）人，任汝州知州长达十年，听断明决，吏畏民怀，循为良吏，祀名宦。《钦定八旗通志·人物志一百十九·循吏传四·汉*镶红旗外任官》卷二百三十九记载曰：“王登魁，汉*镶红旗人。康熙二十八年由贡生任河南汝州知州，设立义学，培养人才，延请名儒，捐俸供给，文风丕变。每逢朔望，实力宣讲圣谕，重修州志。三十年，秦晋大荒，饥民流入中州，登魁设法赈济，全活甚众。蝗起露处，郊野扑捕，不遗馀力遂不为灾。先是鲁山贼王二等依山啸聚，摽掠邻境，登魁亲率民兵讨平之。三十一年，运楚省粮赈饥关中，所经过州县无不骚动，登魁措置有方，民不扰累。听断果决，胥吏毫不敢欺，旧例编审册籍里书，那甲换乙，登魁每编一里，即明张告示，使人人皆知，那移之弊悉除。三十三年，荐举卓异，三十四年六月，升江西瑞州府同知，绅民列状保留，奉旨留任。三十五年十二月，升工部员外，民至今思其德焉，崇祀河南名宦。”
康熙三十四年春，重建后的自在庵竣工，自在庵之得名，取自佛教《心经》。憨休如乾禅师在其亲撰的《重修自在庵记》中如是描述，“山间一坳耳，于中扩址而为庵，名曰自在，蓋取诸《心经》意也。俾主庵者，能行深般若时，照见五蕴皆空，直至亦无所得，而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也。”
自在庵的修建，始于康熙三十二年夏季怀庆府通判余三瀛的建议，当时余三瀛因“南漕之役”，顺道参访风穴寺，登览龙山后，“顾谓余曰：“此处可修静室。”余曰：“志存久矣。未有檀樾，弗能为也。”余公欣然诺之，遂解槖输金，命成之。由是庀工鳩材于甲戌之春。庵广三楹，山门岑楼对之，左右寮舍各三，皆垄石为檐。除墙牖包甓，四周如矩，空其中为甬道而甓之，勿兴尘泥。外则周以围墙若干丈，成阿练若地。卒慰余公之愿，而吾志亦遂矣。”
自在庵建成后，庵后还有空地丈余，门人弟子同憨休禅师商议，打算为其建寿塔于此，待憨公圆寂茶毗后，将灵骨安置塔中，供士人瞻礼供养，以作福田。憨休禅师早已看破一切，认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建塔乃世俗之见，便对众弟子讲到：“吾佛有言，山有崩裂，川有枯竭。劫灰灾时，大千俱坏，安有存而不化者也。欲谋此不坚之物，是惑也。勿以此为。”门人弟子则不以为然，以佛祖示寂后，诸王广建佛塔安置舍利，及国陵、家墓之设为例，答复憨休禅师道：“佛化以来，爪发舍利，许建塔婆，福利群生，亦以昭示后世，如国之有陵、家之有墓，蒸尝报荐，四时享之，使后代云仍知木本水源，有所從出，塔固不可无也。”
在征得憨休禅师同意后，弟子们为憨公建了五级寿塔一座，高约两丈有余，康熙四十年，憨休禅师圆寂后，门人弟子便将其安葬于塔下，宛平大学士王熙为憨公撰写塔铭，以志不朽。康熙四十八年（年），憨休禅师门徒孚中性元禅师，嘱托乡贤张两铭为其作偈，以志异日圆寂。后孚中性元禅师世寿八十余，安然顺世，建塔于憨公塔院之左。惜年后，风穴寺僧散寺空，自在庵及憨休禅师塔、孚中性元禅师塔俱毁，诚如憨公当年所语，“山有崩裂，川有枯竭。劫灰灾时，大千俱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