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佛陀跋陀罗及其译经
根据《出三藏记集》卷十四本传和《高僧传》卷二本传,佛陀跋陀罗(59—)意译名为“佛贤”,迦毗罗卫人,释迦族后裔,甘露饭王后代。佛陀跋陀罗5岁而孤,17岁出家,受具足戒之后,修业精勤,博学群经,多所通达,尤其是以禅律驰名。尝与同学僧伽达多共游罽宾,求学多年。一次僧伽达多在密室闭户坐禅,忽然看见佛陀跋陀罗到来,惊问:“何来?”后者回答:“暂至兜率,致敬弥勒。”从这个显示神通的神异故事可以看到,佛陀跋陀罗是崇奉弥勒信仰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他的佛学思想特点。
佛陀跋陀罗在罽宾遇到智严,便迎请到汉地传法。他们先走陆路,又转水路,历经三年艰苦跋涉,在青州东莱郡登陆。他听说鸠摩罗什当时在长安弘教传法,就前去投奔。罗什见到他后,十分高兴,与他“共论法相,振发玄绪,多有妙旨”。罗什能够和他这样进行佛学讨论,进行学问切磋,足见佛陀跋陀罗的佛学修养。佛陀跋陀罗一次问罗什:“君所释不出人意,而致高名何耶?”罗什曰:“吾年老故尔,何必能称美谈。”佛陀跋陀罗比罗什小14岁,是新来乍到的普通僧人,没有任何建树,而罗什当时已经是长安僧团的领袖,每日里千僧围绕,佛陀跋陀罗当面说这种狂妄的话,而罗什又能如此应对,足见罗什的谦逊是常人所不及的。
尽管佛陀跋陀罗对罗什如此不敬,罗什仍然是“每有疑义,必共谘决”。罗什不耻下问、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美德,是他成为里程碑式翻译家的一个重要原因。然而,罗什可以容忍的事情,他的众弟子们又如何能容忍,佛陀跋陀罗的这种性格和做法,就决定了受打击报复的厄运必然会降临到他头上。后来,道恒等人以佛陀跋陀罗“显异惑众”为借口,“驱逼”他和他的弟子们离开长安。
义熙七年()佛陀跋陀罗与弟子慧观等四十余人离开长安,南下庐山,投奔对他向往已久的慧远。佛陀跋陀罗到达庐山后,在慧远的关照下,自夏迄冬,翻译禅经。佛陀跋陀罗译出《达磨多罗禅经》二卷,该经也称作《修行方便禅经》,《修行道地经》,《不净观经》,记述罽宾禅师达磨多罗和佛大先(觉*)的禅法,慧远在《庐山出修行方便禅经统序》中有介绍:
今之所译,出自达磨多罗与佛大先。其人西域之俊,禅训之宗,搜集经要,劝发大乘,弘教不同,故有详略之异。达磨多罗阖众篇于同道,开一色为恒沙。其为观也,明起不以生,灭不以尽,虽往复无际,而未始出于如。故曰:色不离如,如不离色;色则是如,如则是色。佛大先以为澄源引流,固宜有渐。是以始自二道,开甘露门。释四义以反迷,启归途以领会。分别阴界,导以止观。畅散缘起,使优劣自辨,然后令原始反终,妙寻其极。其极非尽,亦非所尽,乃曰无尽,入于如来无尽法门。非夫道冠三乘,智通十地,孰能洞玄根于法身,归宗一于无相。静无遗照,动不离寂者哉!
据慧远介绍,这本禅经记录的达磨多罗和佛大先都是西域著名的禅学宗师,他们的禅法是综合的各类经典要义而形成,目的是为了让修习者信仰和践行大乘佛教。所以,他们两个人的禅法都是大乘佛教的禅法,区别仅在于由于弘教方式不同而有详略差异。达磨多罗的禅法思想,核心内容是通过观想不生不灭的般若教义,认识、理解和体验“色”与“如”的不二关系,即不相“离”,又是相“是”的关系。这里的“如”,与“真如”“法性”“空”“本无”“无相”“法身”等是同类概念,所以,这里讲的“色”和“如”的关系,就是一种体用关系。
佛大先的禅法在本质上与达磨多罗禅法是一样的,也是大乘禅法,以最终认识、理解和体验“如”“无相”“法身”等为目的,不同在于,佛大先的禅法是循序渐进的,观想次第森严,从二甘露门(数息、不净观)开始,一步一步前进,最终进“入如来无尽法门”。经过佛陀跋陀罗的翻译,经过慧远的推广,这一系的禅法逐渐流行起来。
佛陀跋陀罗志在游化,居无求安,义熙八年(),他带领弟子来到荆州。佛陀跋陀罗在荆州遇到太尉刘裕,颇受敬重,第二年随刘裕到扬都(今南京),被安置在道场寺,也称“斗场寺”。佛陀跋陀罗“仪轨率素,不同华俗,而志韵清远,雅有渊致”,受到京城佛教界的称赞,被誉为“便是天竺王(弼)、何(晏),风流人也”。
佛陀跋陀罗在道场寺翻译佛经,最重要的有两件事。
第一,翻译出《华严经》,以后习称“晋译华严”、“六十卷华严”等。
佛陀跋陀罗受吴郡内史孟、右卫将*禇叔度之请,在道场寺翻译《华严经》,开始于东晋义熙十四年()三月十日,毕于南朝宋永初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参加译事者有法业、慧观、慧义等百余人。所译经原本是支法领从于阗带回来的。据《译经后记》,于阗有华严经梵本共十万偈,带回来的只是其中的三万六千偈。华严学僧言“十”以喻其多,“十万偈”自然也是概言数量之巨,不会是确数。但是,由此也可以知道,即便在于阗,此经也不是完备的集成本,所收有遗漏,这与前出单行经的对照中可以看出来。另外,《高僧传》谓此经属于“华严前分”,表明这个集成本完成之日,又有续出的“后分”之类的新经。
第二,与法显合作进行翻译工作。
法显从古印度带回许多梵文经典,于义熙九年(41)到建康后,也住道场寺,佛陀跋陀罗与他共同翻译经典。前后翻译的经典有《大般泥洹经》六卷、《摩诃僧祇律》四十卷、《僧祇比丘戒本》一卷、《僧祇比丘尼戒本》一卷、《杂藏经》一卷等。《出三藏记集》本传说佛陀跋陀罗译出经典共十一部,《高僧传》本传说他译经共十五部一百一十七卷。在佛陀跋陀罗所译出的经典中,最有影响的是《华严经》,后来成为华严宗理论形成的经典依据。
佛陀跋陀罗所译《华严经》原为五十卷,今本为六十卷。它的出现,开辟了华严经学输入内地的新阶段。这部按照一定标准有选择收录的华严汇集本,容纳了在中国佛学史上起作用的华严经学的基本内容,此后虽然屡有单行经续出,并有篇幅更长一些的《华严》汇集本翻译,但在主要学说方面没有实质性突破。“六十华严”是定型化的经典,其理论是华严经学的成熟形态。
二、晋译《华严经》的基本内容
从《华严经》的整体思想方面考察,有五个方面对中国佛学的发展有深刻影响,即卢舍那佛信仰、华藏世界信仰、一多关系及其运用、法界与世间的关系、心佛众生三者的关系。
(一)卢舍那佛信仰
在集成本的若干单行品经中,还残留着以释迦牟尼为之上佛的痕迹,但从全经范围来看,《华严经》塑造的唯一最高崇拜对象是卢舍那佛。他并非《华严经》首次提及,《杂阿含经》中已有其名,《梵网经》中已有描述。但是,用他最终取代释迦牟尼的地位,使他既具有法身诸特性又具有人格化,则无疑是《华严经》的创造。
按照大乘佛教的一般看法,作为佛理神格化的“法身”,是一种永恒而普遍的抽象存在,无形无相,不可名状,不可思议。人们通过各种方式所能够接触到的佛,只能是应化身,而绝非法身。在前出诸种华严单本经中,论述最多的是竺法护的普贤类译籍,这些典籍对法身的界定和描述,虽与般若类经典不尽相同,但在区别法身与应化身或色身方面,坚持着大乘佛教的共同看法。集成本的佛身信仰有所改变,也给此前普遍采用的法身概念赋予新意。
对卢舍那佛神身的描述散见于全经各处,尤以最初两品和最后一品的某些段落论述最集中。各举一例,见其全貌:、
佛身清净常寂然,普照十方诸世界。寂灭无相无照现,见佛身相如浮云。一切众生莫能测,如来法身禅境界。
卢舍那佛成正觉,放大光明照十方,诸毛孔出化身云,随众生器而开化,令得方便清净道。
卢舍那佛不可思议清净色身,相好庄严,我见此已,起无量欢喜。
整部《华严经》从头到尾,作为最高崇拜对象的卢舍那佛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存在从诸佛、诸菩萨的赞叹中及其各种活动中表现出来。加上他的身体“清净常寂然”“寂灭无相无照现”等,共同构成了他所具有的法身佛特性的一面。
卢舍那佛具有一切智慧和最高觉悟,接受众生的供养膜拜;同时,他也给自己的信仰者以智慧和觉悟,包括诸种神通,引导众生进入“方便清净道”,走上成佛之路。他的“相好庄严”的“清净色身”,他的“随众生器而开化”的“化身”,共同构成了他所具有的化身和报身佛的一面。
《华严经》的创新在于:集中把法身限定在卢舍那佛这样一个具体的佛身,从而把“法身”和“报身”、“化身”统一起来,使其具有了三位一体的特性。这样,本来是深奥难懂的“法身”被通俗化了,使需要费尽心力领会的玄妙佛理变成了人们日常不假思索即可敬奉的形象化实体。正是从这些地方,带有浓厚哲学和道德色彩的佛教,变成了更具有神异奇幻特色的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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