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樰熳,不爱集注,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读诗。欢迎一起走进词人的性灵世界。)
生命中有一种缘,当你汲汲而求的时候,它会离你越来越远。而那些不曾期待的光华,却总在不经意间来到你的身旁。
他本就因佛而来,可是他匍匐在佛的怀中,却无法参悟空灵;他应该绝尘而行,可是他走在尘的边缘,却无法参透宿命。
他就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一个叛逆的少年,一个流浪的诗人,一个失败的王!
灵光门隅: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珠穆朗玛,离太阳最近的山峰;喜马拉雅,离神祗最近的山脉;青藏高原,最神秘的灵*国度。
年的藏历正月十六,喜马拉雅山南的一个名叫门隅的小小村落。
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天上祥云缭绕,升起七个太阳,村里人惊异地张大嘴巴,争相传诵这争相传诵着千年不遇的异象。
就在这一年,藏教格鲁派领袖五世达赖罗桑嘉措在布达拉宫偷偷圆寂了。
之所以说“偷偷”,是他死后,他的管家第巴桑杰嘉措根据他的遗嘱,秘不发丧,将他的尸身在宫中雪藏了15年。
这个时代,中原地区旗人入关,夺得主权,国力逐渐强盛,西部边陲却部落割据,*局混乱,危机四伏。
*教一体的青藏高原更是教派林立,红、*、花教此起彼伏,五世达赖罗桑嘉措就是*教格鲁派的领袖。
罗桑嘉措是藏教历史上最伟大的领袖之一。
他在位时,展开卓越的外交才能,北交蒙古和硕特部落,西结*准格尔部落,更重要的,他还靠上了清*府这棵大树。
他的统治给西藏地区带来短暂的和平安宁,但是,他的敌对势力噶玛噶举派和藏巴汗势力的也在逐渐强大。
时局虽然暂时安享太平,但是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66岁的罗桑嘉措带着无限的不安和牵挂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用毕生精力修建的尚未完工的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
他多么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这个世界,重拾这里的一切!
那么,山南门隅在祥云中冉冉升起的那一声清脆的啼哭,真的是他的延续和重生吗?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生生灭灭,原本就是一场无常。向死而生,其实不需要多少的纠结和彷徨。可惜,就是最聪明的人,也很难参悟这轮回中无限的苍茫。
门隅异象传到第巴桑杰嘉措的耳朵里的时候,仓央嘉措已经是一个快要两岁的可爱婴儿了。
一天,两个红衣喇嘛奉命走进这户农奴低矮而破旧的屋檐,排出一串庄严的法器。
小婴儿先是快乐地抓起一个古铜色的转经筒,咿咿呀呀地玩了一会,后又选中了一个古朴的镇邪橛,把它抱在怀里,用不清楚的儿音说:“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红衣喇嘛们的眼睛都看直了,如果不是秘密出访,他们差点就要虔诚地向这婴儿顶礼跪拜。
原来婴儿抓中的这两件物器恰好就是五世达赖罗桑嘉措的随身之物。
——他,无疑就是他们的宗教领袖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了。
如同在漆黑的夜里看见一线光芒,远在布达拉宫的第巴紧绷的心事稍稍有了宽慰。
但他知道,要唤醒他的灵童的灵性,还需要漫长的等待、打磨的修炼。
他下令,必须保守机密,直到灵童长大成人。
自在错那:邂逅谁家一女郎,玉肌兰气郁芳香
于是,灵童事件成为一个连灵童自己都不知道的少数人的秘密。
灿烂的阳光沐浴着他的童年,他和所有的儿童一样,在辽阔的草原撒腿疯跑,自由成长。
转眼到了年,灵童5岁了,不幸降临到他身上,慈祥的父亲扎西丹增永远离开了他。
在家族同宗的挤兑下,可怜的孩子随着母亲离开了家乡门隅,流浪到山外的错那小镇。
灵童被安排到错那镇最大的寺庙巴桑寺学习,著名的高僧曲吉和多巴成了他的启蒙老师。
聪明的孩子在上课的第一天就学会了老师计划要上半个月的课程,见多识广的高僧惊讶得合不拢好奇的嘴巴。
而后几年时间里,老师们对他开始了系统的佛法经典的学习。
在诸多深奥难懂的经文课程中,灵童最喜欢一门叫《诗境》的课程,这是一门教授僧人如何写作的课程。
老师说,作为一名高僧大德,不能光顾自己读经,还要学会弘扬佛法,做一个利于四方的人。
如何写出脍炙人口的偈子,这是一个僧人基本功。
“如果语词之光,不去照亮轮回的世界,那么这全部的三世之间,必将沉沦于无边的黑暗。(《诗境》)”
灵童很快爱上这些朗朗上口的诗歌,后来,他发现了诗语的最大法力。
他把它变成了一盏照亮布达拉灰暗人生的明灯,但是它却没能引他渡向空灵的彼岸。
无情和有情,这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藏族是个多情的民族。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风儿轻拂,花儿绽放,牛羊儿安静地吃草,牧羊的少男少女在花丛中轻轻歌唱。
门隅和错那都是红教宁玛派的领地,他们崇尚爱情,连僧侣都不主张禁欲。
深宫大院的巴桑寺,墙内是四大皆空的佛理大法,墙外却是缠绵悱恻的情歌小调。
在情和理的双重滋养下,仓央嘉措渐渐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
师长传授的佛理在慢慢渗进他的思维和骨骼,而土生土长的情爱却迅速侵淫了他的眉眼和灵*。
就在巴桑寺的高墙之外,一朵花开进了少年不羁的心房。
邂逅谁家一女郎,玉肌兰气郁芳香。可怜璀璨松精石,不遇知音在路旁。
美丽的姑娘啊,你像芝兰一样玉洁芬芳,你像松石一样晶莹剔透,你孤独地站在路旁,谁能成为你的知音,和你互诉衷肠?
少年有了大人的心事,于是他把雨季编织成伤感的诗歌。
一自*消那壁厢,至今寤寐不断忘。当时交臂还相失,此后思君空断肠。
自从那日相见后,我就坐卧不安,梦牵*绕,悔不该当初没和你多说几句话,而今相思难解,枉自断肠。
直抒胸臆的表白令人想起诗经中的《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青春期的花蕾在少年活佛的心上肆意绽放,哪怕是金规铁律也阻挡不了他心中勃发的热浪。
垂眉观心的时候,理性的法理统帅着他的大脑;闭眸养神的时候,少女的身影便会闯进他的心房。
没有人知道,沉默的少年从一开始,就忍受着情与法矛盾的煎熬。
入定修观法眼开,启求三宝降灵台。观中诸圣何曾见,不请情人却自来。
禅堂里,我垂眸入定,法眼洞开,祈求让我看见三宝降临,法界蒙熏。可惜啊,我的灵光照不见庄严的神圣,脑海里却无端出现了情人的身影。
至诚皈命喇嘛前,大道明明为我宣。无奈此心狂未歇,归来仍到那人边。
我来到德高望重的喇嘛跟前,请求他为我说法,给我指点迷津。可是为何我的心总是不得安宁,好端端地又想起了我的爱人。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知道多情不好,会损了我的德行,但我又怎么能忍心离开挚爱的情人。这个世上为什么没有两全其美的法理,让我既不辜负如来,又不辜负你呢?
少年的抉择如此艰难,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命运本来也没打算给他自由选择的机会。
独孤拉萨:一事寒心留不得,层冰吹冻满平湖。
年,15岁的灵童被簇拥着离开了错那巴桑寺,进驻了拉萨布达拉。
在隆重的坐床典礼后,他成为雪域高原上最大的王,被尊称为六世达赖,并有了自己的法名——仓央嘉措。
第巴桑杰嘉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卸下背负了15年的沉重压力了。
但是,望着仓央嘉措俊朗而略显稚嫩的脸庞,他还是没有马上把*权移交出来,只是为他请来了新的老师——全藏最德高望重的僧人五世班禅大师。
玛布日山拔地而起,布达拉宫环山盘踞,红楼白楼相互辉映,佛殿、灵塔殿高低错落,寝宫、僧舍鳞次栉比。大殿里庄严肃穆,香烟缭绕,七宝琉璃在各个角落熠熠生辉。
15岁的少年略显懵懂地环顾着这个陌生的新世界,一切都堂皇迷离得像个虚幻的梦。
五世班禅大师就在这里给仓央嘉措上了受典后的第一课。这一课的内容是他的前世,这个宫殿的旧主人五世达赖罗桑嘉措的辉煌人生。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宫殿的新主人了,你不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你更背负着稳固大局,恩泽苍生的使命。”
“从今天起,你就是雪域高原上的新领袖了。你要更加努力地勤修佛法,精研佛理,让自己迅速成为造诣深厚的宗教权威。”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张爱玲曾经这样形容她的人生。仓央嘉措的生命又何尝不是?
但是,他单纯的眼睛此时还不能看清*治的残酷,而他初开的情窦至今还奔跑在错那的辽阔的草原上呢!
他严肃地告诉自己要好好学习,修成大道。然而他那不守规矩的情感却总是猝不及防地钻出来,骚扰他的意志和耐心。
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情人挂眼前。肯把此心移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
观自在,一静一动都是修行,然而,我闭起眼睛看见的却是我的情人。唉,我若真能把这些杂念去掉,潜心学道,今生成个佛又有什么难呢?
矛盾在纠结,心事在蔓延,高耸的宫墙圈锁着沉默的少年,而谁能知道他封闭的心房早已将情殇泛滥成灾。
小印圆匀黛色深,松钳纸尾意沉吟。烦君刻画相思去,印入伊人一寸心。
圆印轻巧,印泥黛深,我把它印在信笺的末端。麻烦你刻上我的相思啊,再将它印到伊人的心尖。
青春期的少年困在金碧辉煌的高墙里*不守舍,可惜的是心系佛法和*治的高僧们却一无所知。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般平静无波,但是不幸还是再一次摧残到他脆弱的心灵。
这一年,他生命中的两个重要人物同时离开了他:他的母亲去了天堂,他的情人嫁给了别人。
深怜密爱誓终身,忽抱琵琶向别人。自理愁肠磨病骨,为卿憔悴欲成尘。
山盟海誓还萦绕在耳边,而你改弦随了别人。留我独自在墙角舔着伤痕,为你憔悴,为你委地成尘。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以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美人,你是桃花变的吗?生平最恨桃花易凋无情,却没想到你比她还无情。
无助的少年悲伤,哀怨,愤怒,绝望,像一头困兽!
在这布达拉的深宫大院,他和这世界的连线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窗外草长莺飞,花开花落,窗里,却是一成不变的青灯木鱼,晨钟暮鼓!
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经文的故纸堆里悄然流逝,像一捧握不住的流沙。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存在的意义了:这样开口闭口的诵经修炼,连情人和亲人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能力震慑一方,治理山河?
理念从这一刻起产生了彻底的错位,叛逆的少年对宗教学习失去了兴趣,他开始了非暴力的消极抵抗。
然而时光依然有条不紊地流逝,功课依然按部就班地进行。年,他20岁了。
寺院决定在日喀则扎什伦布寺为他举行大型受比丘戒仪式,并要求他以活佛的身份为众喇嘛讲经。
在众目睽睽的大殿之上,他拒绝了讲经,拒绝了受戒,还公然要求归还沙弥戒,请求还俗。不能参*的失望,拒绝为讲经,拒绝接受比丘戒。
他决然地站起身走出去,从日光殿外向五世班禅三叩首,说:“违背上师之命,实在感愧。”说完,他飘然而去。
全场哗然,老师惊愕了,第巴失望了,而他凉薄的嘴角却扬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未完待续)
(林樰熳,海角女子,幽僻好静,喜与古人作伴。业余常做三事:写诗、读诗、说诗,愿我的文字能给您带来一丝清凉,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