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近代史上,弘一法师是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本名李叔同,年10月23日生于天津,年10月13日圆寂于福建泉州。
李叔同天赋异禀,“二十文章惊海内”,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前驱,卓越的艺术家、教育家、思想家、革新家,是中国传统文化与佛教文化相结合的优秀代表,是中国近现代佛教史上最杰出的一位高僧。他在音乐、美术、诗词、篆刻、金石、书法、教育、哲学、法学、汉字学、社会学、广告学、出版学、环境与动植物保护、人体断食实验诸方面均有创造性发展。”
李叔同出家成为弘一法师后,按照南山律宗戒规,不作主持,不开大座,放下名闻利养,五欲六尘,以戒为师,以坚韧毅力重兴律宗,被尊为律宗十一世祖,与虚云、太虚、印光并称为“民国四大高僧”。
李叔同为何能在尘世与佛门均取得如此成就,他的学生丰子恺认为:“凡做人,当初,其本心未始不想做一个十分像人的人,但到后来,为环境、习惯、物欲、妄念等所阻碍,往往不能做得十分像人。其中九分像人、八分像人的,在这世间已很伟大,七分像人、六分像人的,也已值得赞誉;就是五分像人的,在最近的社会里也已经是难得的‘上流人’了。像弘一法师那样十分像人的人,古往今来,十分少有。”
李叔同“一件事不做则已,要做就非做得彻底不可。”他出家之前,在浙江两级师范学校任音乐、图画教师,该校校长经亨颐先生请他任教时,他提出每个学生要有一架风琴,绘画室要有石膏头像、画架等教具的条件。在年的中国,李叔同这个要求确实过高,但是他的理由是学生毕业后当老师要教唱歌,不会弹琴不行。而且在课堂教授时间有限,练琴全在课外。校长想尽办法,搞到大小风琴架,放在礼堂周围、自修室和走廊上,请李叔同看过后他才就任。
李叔同以一颗至真至诚至善之心,考察和培养人才。学生刘质平谱写出自己的乐曲处女作,兴奋地跑到李叔同宿舍请老师指教,李叔同接过曲谱审视良久说,“今晚八时三十五分到音乐教室,有话当面讲。”当晚天降大雪,刘质平提前来到音乐教室,见门前雪地上有一行脚印,教室关着门,他不敢贸然进去,站在门外静候。过了十余分钟,突然灯亮门启,李叔同出现在教室门口,望着头上落满雪花的刘质平,再看着手中怀表笑道:“时间无误,一分不差!”
守时守信,是李叔同做人识人的尺子。他在日本留学时,曾发生过与客人约好时间见面,客人迟到半小时闭门不见的故事。
弘一法师与学生刘质平、丰子恺一曲一约,刘质平被李叔同认定为可造之才。自此每周为他授乐理课一小时、钢琴课一小时,之后又安排他师从美国钢琴家鲍乃德夫人。年,赴日学习音乐的刘质平家里中断了资助,写信向恩师诉说苦闷。李叔同从一百零五元薪水中抽出二十元寄往日本,直到刘质平学成归国。刘质平知恩图报,视恩师如慈父,忠心耿耿,随侍左右,无微不至。宁波一寺庙住持跪请弘一法师讲经弘法,法师感其诚抱病前往。知道恩师身体难以承受此行的刘质平追到码头,跑进船舱将法师背回岸上。刘质平后来成为中国现代著名音乐教育家,李叔同一生写给他的信最多,一共封,其情同父子的师生情谊,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的佳话。
李叔同遁入空门的原因有很多说法,有破产说、遁世说、幻灭说、*界失意说,还有学生丰子恺的“三层楼”说。李叔同生活在兵荒马乱的动荡年代,他五岁时父亲就过世了,26岁时又永远失去了母亲。他说,“我从20岁至26岁之间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的时候,此后就是不断的悲哀与忧愁,一直到出家。”
“不断的悲哀与忧愁”,或许就是李叔同出家的主要原因吧。年,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教师夏丏尊在一份日本杂志上看到一篇介绍断食的文章,说断食对身心有益,能够起到吐故纳新作用,释迦牟尼、耶稣基督都进行过断食。夏丏尊将这篇文章推荐给李叔同,李叔同读后常与夏丏尊谈论此文,两人都有照此一试的想法。但是夏丏尊说过也就过去了,而李叔同真的实行了。阳历年假他没有回上海探望家眷,独自跑到杭州虎跑寺断食三周,第一周逐渐减食至尽,第二周除水以外完全不食,第三周由粥逐渐增至常量。断食经过很顺利,不但无痛苦,而且身心反觉轻快,有飘飘欲仙之象。
李叔同出家后口述、弟子高胜进笔录的《我在西湖出家经过》写道:“我之到虎跑寺去断食,可以说是我出家的近因了。”他在断食期间写了《断食日志》,记录了每天身体反应情况,成为人体科学实验的宝贵资料。
电影再现的弘一法师与日本妻子湖上诀别李叔同断食之后开始吃素,在居室供佛像拜佛。当时他还没有决定出家,对夏丏尊说出家有种种难处,以后暂以居士资格修行,只是暑假之后不做教师了。夏丏尊对李叔同说:“这样做居士究竟不彻底,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结果李叔同真的做了和尚,他把书籍字画衣服等分送给朋友学生及校工,自己带着几件布衣和几件日用品到虎跑寺落发为僧。
李叔同是东西方文化融会贯通的大师,变身弘一法师后对佛学的研究与禅修智慧,是中国历代高僧难以企及的。老友尤墨君在《追忆弘一法师》中写道:“任何性情暴戾的人只要一晤弘一法师,没有不会衿平躁释的,凡接触过他的人都有这样感想。”“法师的态度如其字,静穆之中,寓温恭之致。他接待往返者,常正襟而坐,面呈微笑,眼观若鼻,手捻佛珠,很自然,很谦和。这种态度是任何人学不到的。尤使人背后赞叹的,他是正襟而坐,不是‘正襟危坐’,因为若是这样,他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如有问,他必答;倘无问,他不言。不过他虽不言,对坐者对他总起一种钦敬之心而同时又有一种亲切之感。反之,你若同他谈佛学,他自然很高兴;便是你同他谈谈篆刻、书画、音乐等,他也总会使你满意而归。”
弘一法师声望日隆,道德修为备受世人景仰。历任南京*府实业总长、北洋*府农商总长兼全国水利总长的张謇,在家乡南通狼山修了观音院,通过弟子江谦邀请弘一法师作观音院住持,没有得到回应。张謇又托与李叔同留学日本的朋友欧阳予倩邀请,法师仍然没有应允。原因很简单,他不愿与官场人物打交道。
年,弘一法师在衢州时,某团长慕名拜访,三访三拒。团长很生气,说弘一法师瞧不起武人。有人劝法师见一见,法师却说团长无非是想要我一张字,于是写了一幅佛号,由人转交给团长。
弘一法师乐于见贫苦百姓、知识分子,天真的孩童更喜爱,不想见官僚士绅。凡善良之人,人品高尚之人,他不但真心相待,还赠送墨宝。甚至还为写传赞扬之。虽然不见官僚士绅,但也给面子,总要转送一幅字。
弘一法师的字“朴拙圆满,浑若天成”,将中国书法艺术推向了极致,鲁迅、郭沫若等文化名人都以得到法师一幅字为荣耀。上海曾有人以百金求法师一尺书法而不得。
夏丏尊对弘一法师的书法极为推崇,请他写一套规范的汉字,铸成铜模,制成铅字用于排版印书,法师答应了。在写作过程中,法师因风寒感冒和眼疾,写写停停,后在给夏丏尊的信写到,“今书写之时,乃知其中有种种之字,为出家人书写甚不合宜者,如刀部中残酷凶恶之字甚多,又女部更不堪言,尸部中更有极秽之字,余殊不愿书写。”由于种种原因,这个计划未能实现。
晚年的弘一法师弘一法师每日粗茶淡饭,过午不食,对云游四方的苦行僧生活甘之如饴。夏丏尊请法师到杭州白马湖小住几日,法师从温州到宁波,再从宁波到白马湖,夏丏尊问他路上住宿、坐船情况,他回答都是主人如何客气,茶房如何和善,都是好。及至到了白马湖住处,他打开铺盖,先把破席铺在床上,摊开被子,用衣服卷做枕头,拿出破旧不堪的毛巾到湖边去洗。夏丏尊说,这毛巾太破了,替你换一条吧。法师说,“哪里,还好用的,和新的也差不多。”吃的是白菜萝卜,法师脸上露出喜悦神色,而夏丏尊难过的几乎落泪。第二天朋友送来四样菜,其中一样菜盐放多了。夏丏尊说,这太咸了。法师说,“好的,咸的也有咸的滋味,也好的。”夏丏尊提出雨天给他送饭,法师说,“不要紧,天雨,我有木屐哩!”夏丏尊后来无限感慨地写道:“在他,世间竟没有不好的东西,一切都好,小旅馆好,统舱好,挂褡好,破席子好,破旧的手巾好,白菜好,萝卜好,咸苦的蔬菜好,跑路好,什么都有味,什么都了不得。”弘一法师已修行到视苦为乐,化苦为甜的境界。
年,弘一法师在泉州开元寺小住,上海刘传声居士得知闽南寺庙缺粮,特地托人向法师奉上一千元供养,弘一法师对广义法师说,“吾自民国七年出家,一向不受人施;即挚友及信心弟子供养净资,亦悉付印书,分毫不取。素不管钱,亦不收钱,汝当璧还。”由于当时上海交通断绝,送还不便,法师将这笔钱转送开元寺买粮,并将夏丏尊送他的价值元美国真白金水晶眼镜也赠给开元寺用于换斋粮。
年2月下旬,任惠安县县长的学生石有纪,请弘一法师到灵瑞山讲经。法师提出不迎不送、不请斋饭、过县城不停留、径赴灵瑞山等条件,石有纪一一答应了,法师才去。石有纪在《弘一法师》一文中回忆道,“在惠安一个多月,我一共上山三次,他进城来一次。我带我妻和我的女孩子去见他,他很欢喜。我们曾经拍过一张照。他劝我茹素念佛,他昭示我做人应该‘存诚’,做官不可‘嗜杀’,他评过改我的诗,他指点过我的字,我觉得他是多才多艺,和蔼慈悲,克己谦恭,庄严肃穆,整洁宁静。他是人间的才子,现在的弥陀。他虽然避世绝俗,而无处不近人情。”
电影中弘一法师李叔同是父亲68岁那年出生的,因此遗传基因不是很强壮。身体一直很弱,认为自己不会长寿。出家后更是看淡生死。“小病从医,大病从死”,是他出家后的一贯原则。年,弘一法师患痢疾几乎不起,他把后事都安排了,要求死后六小时用褥子裹身,投入江中以结水族缘。他皈依佛门后,在给友人和弟子的信中多次提到“世寿将尽,不久即往生极乐。”
弘一法师灵塔弘一法师圆寂前留下两封遗书,一封是给挚友夏丏尊的,一封是给学生刘质平的。给夏丏尊的遗书写道:“朽人已于九月初四迁化,曾赋二偈,附录于后。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