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俞万春在《荡寇志》中,仇恨以宋江为首的农民起义的思想与金圣叹非常一致,他沿袭金圣叹的思路,并加以发扬。他称《水浒传》70回之后的部分是罗贯中伪作,认为只有前70回是施耐庵的亲笔,而金圣叹实有去伪存真之功。
但金圣叹腰斩《水浒》之后,草草杜撰了一个“梁山泊英雄惊恶梦”的段落,写卢俊义梦到梁山泊一八零八位好汉,都被官*处斩于忠义堂下,卢俊义梦醒,正看到“天下太平”匾额,以此作为结局。以俞万春为代表的一些文人,认为这个结局不完整。
于是俞万春自己用了二十多年时间,写了共计70回的《荡寇志》,之后出版时被改名为《结水浒传》。书中杜撰了三十六员受玉帝之命降生的雷部神将,让他们杀尽了梁山泊一百零八将,协助宋徽宗建立了太平盛世。
书里边有一大堆对梁山泊好汉的谩骂,以及对圣明天子和三十六员雷将的鼓吹。
比如宋江,《荡寇志》说他假仁假义,不忠不孝,说忠义堂下的石碣是他与吴用、公孙胜伪造,用以和卢俊义争权夺利,让他被射瞎了一只眼睛,最后独自一人逃出梁山泊,却被船夫所擒,最终在东京被处死。
又如善用法术的公孙胜斗法为人所破,擅长箭术的花荣比箭被射死,善于飞石的张清被洋枪打死,善用炮石的凌振在地道中被自己的炮石引发的坍塌压死,擅长医术的安道全患病而死。
最有创意的是,梁山泊有关羽的后人大刀关胜,但作者认为他不配姓关,在书里把他改成“冠胜”了。不仅如此,作者还写了个叫云天彪的角色,这个角色长相和关羽极度相仿,也用青龙偃月刀,会使拖刀计,甚至作者还让他写了一本《春秋大论》。
但这个书的主角们做的事儿,和《水浒传》里的梁山泊好汉,颇有相似之处。
比如林冲被高俅迫害,《荡寇志》主角陈希真、陈丽卿父女也被高衙内迫害。
比如梁山泊好汉啸聚山林,陈希真、陈丽卿也落草猿臂寨。
比如梁山泊好汉与蔡京、童贯、高俅有仇,陈希真等人也跟他们有仇。
比如梁山泊好汉最后被招安,陈希真等人落草之后也被招安了。
都是当山贼,都是被招安,怎么你雷部神将就是好人,梁山泊好汉就是强盗?
而且书中有些部分,实在是生硬到了极点。
比如王进骂了林冲一顿,居然把林冲骂得丢矛落马,口吐鲜血,最后重病而亡了。
这一段看起来似乎是在效仿《三国演义》里诸葛丞相骂王司徒。虽然《三国演义》里那一段诸葛亮直接出脏字,看起来是有点低俗,但好歹他确实有斥责王司徒“反助逆贼,同谋篡位”的资格。
而王进这个骂,一直就在反复重申“我是官*你是强盗”,一点实质内容都没有。也不知道林冲哪儿来的那么大气性,能被这种玩意气到重病。
又比如一个叫笋冠仙的人,送了宋江一首诗:
到处干戈动*神,夜深人静忆前因。明如金镜超三界,渡得银河抚万民。遇合有缘随世运,渔樵无限乐天真。而今欲问前程事,终是朝廷社稷臣。然后宋江没看懂什么意思。
问题是这就是个非常简单的藏头诗,就是“到夜明渡,遇渔而终”好吗?
《水浒传》里,吴用在卢俊义家说了首反诗,“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这个情节其实就已经挺不合理了。但卢俊义平时的兴趣爱好就是使枪弄棒,加上吴用自称这是“卦歌”,他没发现其中的奥妙,圆一圆也算能说得过去。
智真长老给鲁智深的偈语,“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里面虽然也藏了个“既逢潮信,合当圆寂”,毕竟鲁智深是个花和尚,没读过经书,不知道“圆寂”这个词,道理上是说得通的。
但宋江是小吏出身,从小攻读经史,精熟文字,这玩意发现不了么?
至于剧情里,《荡寇志》的主角们武艺超群,法术灵通,无论什么计谋都能成功;而梁山泊好汉,兵刃敌不过,法术拼不过,施展计策十有八九都会反受其害。此类强行为之之处,几乎每回都有。
最神奇的是,在《荡寇志》里,颇有一些梁山泊好汉表现得有情有义,至情至性,不容诋毁。
比如呼延灼在梁山泊被破时,决心赴死,连战四将,最后战死沙场。
比如鲁智深以一敌二,最后陷入疯魔,以为自己杀入了东京,拆了金銮殿,杀了奸臣高俅,最后在幻觉之中了却平生心愿,圆寂于忠义堂中。
比如武松与三个敌将车轮大战,最后力尽而死,但死后尸体尚不倒下,挺棍怒目,威风凛凛。
比如石秀被官*所擒,受尽酷刑而死,但死前依然怒骂不止。
而作为主角的雷部神将,反而显得猥琐可鄙,动辄以多敌少,暗箭冷枪,实在对不起书中给他们的褒扬。
古人有云,“粉到极致就是黑”。
《荡寇志》此书中,这些不合理之处,不能不让人对作者写书的动机产生疑惑。
因而有人以为,这本书实际上是在明贬暗褒,以雷部天将的假大空性格,反衬出梁山泊好汉的真情实性;以《荡寇志》的生硬刻画,反衬出《水浒传》的生动描写。
不过,据戴鸿森先生在《校点说明》中所说:
“原书有范辛来、邵祖恩二人的大量夹批、夹注和回评。二人原是作者生前同好,评语批注等其实是彼此商量著作的,作为一种资料,有助于察见作者的命意。然而为其文字太繁,无聊吹嘘者亦多,排版既已困难,纸张也须珍惜,只得全部割弃。”据此来看,俞万春大概真的只是个内心矛盾的金圣叹狂热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