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上面的这首偈子(佛教用语,类似于诗词,但往往蕴含禅意,一般出自于高僧或者精通佛法的名士),来自于梁山好汉花和尚鲁智深,而且还是圆寂前顿悟,有感而发。
其实这位鲁大哥本是小种经略相公(北宋名将种师中)麾下的一名提辖官,然后因为同情一个素不相识的卖唱女子金翠莲的遭遇而三拳打死屠夫“镇关西”后逃离江湖,然后四处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并辗转上了梁山,跟随大首领宋江东征西战,最后亲手擒拿了最大的BOSS江南伪吴王方腊。
此时鲁大师的一生酒也喝了,肉也吃了,架也打了,恶徒也杀了,恩怨两清,已然无憾,接下来在钱塘江听到潮信响而大彻大悟,沐浴更衣后写下这首偈子,然后直接在法堂禅椅上坐化圆寂,彻底的功德圆满。
虽然鲁大师并非《水浒》中的绝对主角,排位也不算顶尖,但若论洒脱豪迈,真性情真好汉,确实当之无愧的第一,哪怕是人气最高的武松武二哥都要差上一筹,但是咱们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却不是讨论他的光辉事迹,而是在宋朝一个人要出家当和尚需要多少钱?
可能不熟悉那段时间这方面情况的朋友们会很惊讶?什么,我看破红尘出家做和尚乃是自己个人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花钱?
这个就说来话长,我们就必须从那张小小的“度牒”谈起。
何为度牒?
度牒,是唐宋时官府发给出家僧尼的凭证——换句话说,那个时候和尚可不是随便能当的,必须得*府批准才可以,就像是现在某些如律师金融等特殊行业的“资格认证书”一样。
《唐续会要》:“僧尼依前令两街功德收管,不要更隶主客,所度僧尼仍令祠部给牒。”
而这个度牒统一归祠部掌管,并由祠部发放度牒。凡有牒的僧尼可以免交地税、免服徭役,绝对的好处多多。
其实度牒这东西在《水浒》中曾经不止一次的提起过,尤其是两大步战天王鲁大师和武二哥都是出家人,我们且来看看原文再做理会。
赵员外:我祖上曾舍钱在寺里,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已买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个心腹之人,了这条愿心。如是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赵某备办,委实肯落发做和尚么?这是赵员外对鲁智深(当时还是鲁达提辖,智深正是出家后的法名)说的一番话,可见这出家确实不是易事,幸亏赵员外家里有矿,再加上感激鲁大师救了他的小妾,这才愿意送给他,让他出家,而且后面也没少花钱。
而鲁智深当时因为身背命案,当了和尚之后就能够不受官府拘捕,因此也是欣然从命。
看完鲁大师的,咱们再来看看武二哥的情形。
孙二娘:这刀如常半夜里鸣啸的响,叔叔前番也曾看见。今既要逃难,只除非把头发剪了,做个行者,须遮得额上金印。又且得这本度牒做护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却不是前缘前世?阿叔便应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谁敢来盘问?这件事好么?”这是母夜叉孙二娘对武松说的一番话,当时武松血溅鸳鸯楼把之前的恩恩怨怨都了解了之后,但也杀了十几个人,被官府满世界的海捕文书追查,也是无处可逃,因此也就做了头陀,顺便把原主人的戒刀项链都拿了,还用这本“度牒”做护身符。
鲁大师和武二郎的情况几乎如出一辙——都是被逼的穷途末路了,就靠着这本度牒出了家,然后似乎就不受俗世的法度牵绊了,可见这度牒的作用之大,那么它到底值多少钱呢?
度牒的价格
从上面我们就能看到度牒的好处了,就算犯了法都可以保护,可想而知这价格是不菲的,那具体是多少呢?
其实最早的时候*府对度牒管理的很严格,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必须要经过严格的审查,比如在唐朝出家还要先进行严格的佛经经典考试——就像是现在的考大学一样,只有通过的人才有资格出家,以保证僧众的专业能力。
不过到了宋朝之后,由于商业的飞速发展,这方面规则也开始放宽,度牒也开始变成可以交易的商品了,由官府统一贩卖,不过还是要走一套流程的——“申请者必须是首先提出申请,且获得一份*府发给的度牒。取得文件后,将度牒置于一箱盒中,呈给本师、知事与头首,以礼谢三拜。”
这个流程我们从鲁智深拜师那里也能看出,赵员外已经有了度牒了,还要送礼物,说好话,落人情,这才让鲁大师成功剃度,而且那个过程也是严格繁琐,甚为庄严。
而这个度牒的价格也是令人咋舌的,史书记载,元丰七年()“著令度牒每道为钱百三十千,夔州路至三百千,以次减为百九十千,元佑间定价为三百千”,这里的“千”指的就是一千钱也就是一贯,大约相当于如今的五百块左右,换句话说,这一道小小的度牒就要十五万左右!
而这个情况到了南宋则更为夸张,一方面南宋比起北宋官员贪腐的情况要严重的多,基本除了高宗孝宗前两朝以外都是一塌糊涂,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国土少了,但是和邻国的摩擦战争更多了,所以国库空虚,*府也需要从度牒的买卖中狠狠地赚上一笔。
比如南宋高宗年,度牒的定价为八百千(差不多四十万!),在最高峰的(—)九年时间里面,朝廷大约卖出了过,张的度牒,折合下来就是近一亿贯的惊人收入!
而且度牒有时候都直接可以当做“硬通货”来直接使用,就和真金白银一个样,*府都能用来赈灾或者发*费。
《宋史》:南宋孝宗乾道三年()八月“四川旱,赐制置司度牒四百,备赈济”
当然了,这个负担肯定最终都是转嫁至那些出家人身上的,因此导致许多寺院被迫为了这笔费用而设立基金,并向俗家子弟募款,还有就是直接被富豪们买了去,比如像赵员外那样的。
此外,除了购买度牒本身的费用以外,出家人还需要支付“剃度钱”,“缮写费”,“年度登记费”等等,绝对不是穷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当然了,没有度牒也不代表不能出家,但是那些特权就没法享受了,比如勾引杨雄老婆潘巧云的那个裴如海——这厮显然是很有钱的,他为了方便和潘巧云幽会,就让他手下那个胡头陀去给他打前站并放哨。
而这个胡头陀就属于那种“黑户”和尚,虽然也能在寺院里安身,不过必须要靠干活来维持生计,此外也没有诸如免除劳役、云游时可以去其他寺院挂单之类的权益,因此当裴如海以“度牒”为饵来利诱他时,他马上麻溜儿的就答应了,因为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红尘君说
经过上面的描述,我们可以了解几件事:
第一,在宋朝和尚不是你想当就能当,必须得有*府发给你的度牒才行,否则就是个“黑户”和尚,同行根本不承认你,哪怕你佛法高深也没用。
第二,这度牒很贵,动辄十几万甚至几十万起,而且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额外费用,除非你真的精通佛法有俗家弟子或者施主愿意帮你筹措——比如苏东坡的好朋友高僧佛印,否则一般人还真的买不起。
第三,这度牒的作用也很大,不仅可以免除许多赋税徭役,甚至连杀人放火的罪犯都能借此“护身”,因此绝对是物有所值,再贵都有人买。
而鲁大师和武二郎,作为梁山上面最爱打抱不平,最爱喝酒吃肉,战斗力也稳居前五的两大步战王者,却都是出家人的身份,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了,施公用笔之妙,令人拍案叫绝。
参考文献:
《宋史》
《水浒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