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避暑山庄如意岛上,有一座非常不起眼的寺庙——法林寺,这座常常为人所忽略的寺庙,与雍正继位有了干系:康熙六十大寿前,雍亲王胤禛派迦陵性音禅师在这里担任方丈,撰写了为康熙做寿礼的《宗鉴法林》。
雍正对迦陵禅师的态度大起大落,好的时候被奉为国师,待若上宾,不好的时候斥其行为不端,品行有污,一无是处。
而这一切,可能与雍正继位之谜、乾隆出生于热河狮子园等许多重大事情有关。
避暑山庄法林寺,承载的佛门恩怨,能有几人知。
一、
避暑山庄如意洲,是湖区最大的岛屿,康熙五十年(年)澹泊敬诚殿落成前,康熙皇帝就在这里办公。在主殿延薰山馆的东侧,有一座园林式的小院,门额上书写着三个大字:法林寺。
法林寺是避暑山庄里十六座寺庙之一,乾隆三十六景之第十六景,也叫般若相,这是承德修建最早的皇家寺庙,早于溥仁寺和溥善寺。
因为避暑山庄初建,很多设施还不完善,所以这座寺庙兼容的功能就比较多,里面除了供奉无量寿佛外,院内东西两侧配殿还分别供奉着龙王和雷神。佛道合一。
为了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由热河园庭总管率山庄官员等人来此祭神,祭后诸官欢宴。
有的资料说:这一天,如果有官员醉酒,皇帝也不怪罪。
法林寺,人佛神共处,也其乐融融。
二、
乾隆皇帝把法林寺定为三十六景之第十六景,作定景诗一首:
般若相
山庄清净地,有水皆阿耨,无峰非灵鹫。别创兰若,奉妙庄严相,当是踞狮子座,说大般若经时。
雁堂小筑竺招提,狮子林如画出倪。
无相相中真实相,梵称般若岂无稽。
般若[bōrě],是佛教名词,是“智慧”或“脱离妄想,归于清净”的意思,相,是佛教名词,相对于“性”而言,指认识中的表象和概念。
乾隆皇帝的这首诗,里面用典太多,而且多是佛教词语,所以,对于我们这些没有佛教修养的人来说,晦涩难懂。
诗序里的阿耨是阿耨达池,在西藏阿里部南,为恒河之源,藏人、印度人奉为圣地。
灵鹫,是佛家圣地。兰若是寺庙。
狮子座是佛所坐之处。
大般若经是唐僧翻译的《大般若菠罗蜜多经》。
诗的前两句:雁堂是佛堂,小筑是精巧,竺是天竺,印度。招提是寺院。
倪是倪瓒,法林寺与他曾画的《狮子林图》相像。
后两句的意思是:摆脱世俗的有相认识便可得到真如实相。
《钦定热河志》:清晖亭西精舍一区,南向,中奉佛像,额曰法林寺,内殿三楹,额曰般若相,皆圣祖御题。后殿七楹,地即雪山,湖为香海,色相皆空,了然双林说法处,梵言般若,此云智慧,仰佛日之宝轮,契真如之妙谛,所谓翠竹*花无非般若者矣。
双林:《传灯录》里有“佛灭后,第一祖迦叶至双林间号泣,佛于金棺内现出双足”。真如句:真实如常,指事物绝对不变的永恒真理或本体之妙谛。
一座精巧的寺庙,把塞外热河行宫与雪域高原的佛教圣地连接到了一起,不读这些,就不会知道这里还有着如此深奥的内涵。
大觉寺藏《宗鉴法林》木刻书板及书影
三、
清朝皇帝都与佛教有缘,这里有着深厚的*治、文化、历史、宗教、社会等多方面原因,年,察哈尔的喇嘛教首领莫尔根喇嘛带玛哈嘎拉佛像投奔清廷,以表示喇嘛教能祈祷清廷“增威德,举声能胜”,从此,藏传佛教就成了清*府安抚蒙古各部落重要手段。
康熙皇帝是“佛”的化身,乾隆皇帝在避暑山庄永佑寺碑文中说:
“昔如来以法王御世,宏济人天,遍现十方,虚空不住;顾其安立道场,必在灵山宝地,鹫峰鹿苑。精舍庄严,盖圣迹所留,尤福佑之所聚矣。我皇祖圣祖仁皇帝,以无量寿佛示现,转轮圣王,福慧威神,超轶无上。省方览胜,乃眷热河,建山庄为清暑地。
康熙五十二年,康熙皇帝六十大寿,为此,众蒙古部落“咸至阙廷,奉行朝贺,不谋同辞,具疏陈恳:愿建刹宇,为朕祝厘”(《溥仁寺碑文》)。
于是就修建了外八庙中的第一座寺庙——溥仁寺。
康熙六十大寿,除了蒙古各部修建溥仁寺外,所有的王公大臣都在思考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祝寿,以博得皇帝的欢心。皇子们也不例外,于是就有了迦陵禅师来热河法林寺修书一事。
为使这件事情办得顺利,雍亲王还派迦陵禅师的师弟调梅和尚给他做助手。
四、
迦陵性音俗世姓李,沈阳人,他青年时便投高阳寺毗庐真一禅师受具戒,后来南游参禅宗临济尊宿杭州理安寺梦庵禅师,因悟性深而超格得授衣拂法印,成为临济正宗第三十四世嗣法传人。
迦陵一生的参学、演法活动范围很广,其足迹遍及江南、塞北的一些著名禅寺,先后在杭州理安、江西归宗、京都柏林、大觉和塞北的法林等寺庙主方丈。迦陵和尚不仅对佛理参悟独具心得,达到了圆通之境,而且能阐发微妙。《宗鉴指要序言》说他“智逞无畏,说纵无碍,辩演无上菩提以祝无量”,使听者“每于捶拂之下,不独耸耳,且乃惊心”。
康熙五十四年(年)冬,他在京师(今北京)柏林寺讲法,“竟若决江河而莫之御:无一处不发人之未发,无一句不闻人之未闻;会下五、六千指,皆恍然自失,无不欢喜踊跃”。
这是一位水平很高的禅师,煽动性和感染力极强。
迦陵禅师在热河编著的《宗鉴法林》,广泛搜录历代诸师之古则、公案、拈颂,计二七二〇条。其所列顺序为:世尊、诸经、应化圣贤、西天祖师、东土祖师、旁出诸祖、未详法嗣者、自大鉴下一世至青原及南岳下三十七世、嗣法未详之尊宿等。因康熙五十一年()春,于塞北之法林寺会集编书,至五十三年夏,镌版完工于京师柏林院之宗鉴堂,故题名宗鉴法林。
《宗鉴法林》书中还以语录体多处记载了雍亲王充溢机锋和隐喻的禅语,如:
雍亲王千秋,竖如意云:威音那畔不假,炉韝(lúbèi)钳锤不假,雕凿裁培,直教遍尘遍刹,无不赖其辉。若有一法过于此,光明过于此,寿量过于此,我此如意端直作如意用。击一下云:今日化为轮王髻中宝珠,照耀四天下去也,为人一一点出。是眼司见,是耳司闻,是鼻辨香,是舌谈论大地人争。敢道他不知,只是不敢承当,未免辜负尊贵。一路只得借此为标准,普令遍法界,一草一木,尽截以为筹,贮于石宝中,以满其寿之量。且道,法界还赴也未?欲知赖及万方,只因化被草木。遂放如意云:不见道,尧舜之君,犹有化在。
夹杂进去很多胤禛的思想言论的一本书,作为康熙皇帝六十大寿的寿礼,胤禛的用意可想而知。
四、
雍正一生参究佛理,自号破尘居士和圆明居士,有多部佛学著作,他做《自疑》诗,说自己就是一个野和尚:
谁道空门最上乘,谩言白日可飞升。
垂裳宇内一闲客,不衲人间个野僧。
康熙五十一年(年)正月的一天,雍王府举办法会,胤禛欲召高僧论道,有人向他举荐了迦陵。
这是两人的初次见面。几番谈辩之后,互觉机缘相契,从此,伽陵禅师成为经常出入雍王府的三大禅师之一,另两位是章嘉活佛和弘素和尚。
雍正在其编写的《御选语录》说:
壬辰(康熙五十一年)春正月。延僧坐七,二十、二十一随喜同坐两日,共五枝香即洞达本来,方知惟此一事之理。然自知未造究竟,而迦陵性音乃踊跃赞叹,遂谓已彻元微,儱侗称许。
康熙五十九年,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重要的一年。胤禛力推其主持西山大觉寺,成为该寺的“开法第一代先”。迦陵性音任该寺主持后,胤禛撰文盛赞迦陵禅师“净持梵行,志续慧灯,闲时偶接机锋,不昧本来面目,是可主法席而能以宏阐宗风者也……”
这个时候,胤禛对迦陵禅师的评价甚高。
法林寺供奉的龙王
五、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扑朔迷离。
雍正登基之后,雍正元年(年)春,迦陵承新登大宝的雍正帝之令,突然辞卸寺务,南游去了江西庐山,一瓢一笠,山居水宿,过起了放逐式的生活,后于雍正四年(年)圆寂寂于归宗寺。
迦陵圆寂后,雍正帝谕令迁其灵塔于京都西山,封其为“大清国师”,追赠谥号“圆通妙智”,并将其语录辑入经藏。
然而,数年以后,雍正帝对迦陵的态度突然大变,竟说其品行、学问一无可取,诏令削黜国师封号,还把他的语录从经藏中撤了出来。
“朕从前失于检点,亦性音辜负朕恩处,著削去所赐‘国师’封号,其语录入藏者亦著撤出”。
不仅如此,雍正还敕令地方官严加访查,不许迦陵门徒记录当年雍亲王与僧衲交往的情况,更不准将这类文书加以保存,否则治以重罪。
六、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雍正对迦陵禅师的态度大起大落呢?伊葆力先生直接指出:
“迦陵的被放逐和悄然而逝,与雍正有直接的关系......,这位与其交往十载的迦陵禅师,非常可能了解许多绝不应该为外人所知的藩邸旧事,甚至能详细道出胤镇与其父康熙帝的恩怨情仇来。”(《伽陵禅师与雍正皇帝》)
按照这种解释,雍正帝因担心性音会泄露自己的秘密,所以刚一继位便逼迫其离开,而所谓的力辞和挽留,不过是当时的惺惺作态和事后的欲盖弥彰而己。
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你知道的太多了。
金恒源的《再说雍正》一书里,在写到伽陵禅师时,又把乾隆出生地拿了出来说事:
伽陵和尚以一介禅僧,结识并受知于雍亲王胤禛,始于康熙五十一年。此时,弘历已出生在避暑山庄墙外的狮子沟草房,已经周岁。据笔者考证,弘历出生在避暑山庄围墙外狮子沟草房一事,胤禛对皇阿玛康熙皇帝一直隐瞒到康熙六十一年三月,隐瞒了十二年。
这也是迦陵禅师知道的胤禛秘事之一。
避暑山庄法林寺,还藏有多少人所不知的玄机?
在北京西山大觉寺藏的一幅迦陵和尚画上,有大觉堂上第二代继席法徒实安题写的《老和尚赞》:
欲要赞,只恐污涂这老汉。
欲要毁,又怕虚空笑破嘴。
既难赞,又难毁,父子冤仇凭谁委?
不是儿孙解奉重,大清国内谁睬你!
咄,这样无智阿师,怎受人天敬礼。
哪有什么佛门净地呀,都是名利场中。
雍正送给迦陵禅师的一幅对联这样写:
作佛念经,纵然自在还为妄
度生心切,须信慈悲也是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