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王宫遗址
一、益西沃时代古格王室的佛教复兴运动
藏传佛教的传播历史,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弘期与后弘期。前后弘期的分界点,便是年吐蕃王朝的崩溃。
因此,射向朗达玛胸口的利箭,确实改变了整个西藏的历史进程。
公元年左右,吐蕃王室后裔吉德尼玛衮,远赴阿里创建了一个绵延余年的王国,这便是古格王朝。
随着古格王朝的兴盛,佛教思想开始再度弘扬。
在国王的“拉喇嘛·益西沃”的倡导下,古格王室开始大力在境内推行佛教复兴运动,这便是藏传佛教史上后弘期的上路弘法。
至此期间,古格在佛教复兴方面做了三件大事:
1、在阿里兴建了大量的佛寺,培育了本地的寺院势力;
2、派遣青年才俊远赴印度留学求法,培养了一大批本地译师;
3、从印度迎请佛学大师(班智达)到阿里传教,极大地提高了西藏佛教的理论水平和修持规范。
正是因为对复兴佛教的巨大贡献,益西沃当仁不让的,成为后弘期上路弘法的旗帜性人物。
一、“拉喇嘛·益西沃”其人
古格王朝的缔造者“吉德尼玛衮”,在位时间约为公元—年。
去世前,他裂土分封,将三个儿子分别封王。
其中,次子扎西德衮被封为布让、古格王。
扎西德衮有两个儿子“科热”、“松额”,当他老去时,再次裂土分封,两个儿子分别为布让王和古格王。
“拉喇嘛”益西沃,便是扎西德衮的二儿子“松额”,也就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代“古格国王”。
由于,从“吉德尼玛衮”到“松额”之间的历史记载相当混乱,藏史学界对“科热”和“松额”的长幼,以及到底谁才是拉喇嘛·益西沃,产生了长期的争论。
近年来,发现一本古格宗教领袖古格·阿旺扎巴所著的《阿里王统记》。
本中记载:“君上扎(西)衮娶王后桑噶玛,生二子:科热、松额,松额一名赤德松祖赞。兄柯热治普兰,弟松额治古格。”
这份文献,不但明确了科热、松额的长幼,还记载了松额为古格国王时的尊号——“赤德松祖赞”。
另外,藏族学者尊胜,在古格王宫遗址大威德殿的壁画上发现了,“兄长科热”的藏文题记。
由此,科热与松额之间的争论,基本上尘埃落定。
“拉喇嘛·益西沃”唐卡
关于松额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拉喇嘛·益西沃”的名号。
“拉喇嘛·益西沃”是个词组,“拉喇嘛”是尊号,“益西沃”是法名。
“拉”在藏语里有“天”或“神”的意思,“喇嘛”是对僧人的敬称,可以理解为“上师”。
另外,“拉喇嘛”这一尊称并不是特指“益西沃”一人,而是一个可以传承的尊号。
在“益西沃”之后,目前确知,至少还有两位古格宗教领袖,拥有“拉喇嘛”的尊号。
再有一点,松额虽然为佛教的弘传做出了重要贡献,他在古格颁布的《兴佛大召命》是奠定阿里佛教地位基础性法令。
但松额出家为僧的时间却很晚,按照《佛历年鉴》上的记载,他与两个儿子一起舍身出家时,松额已经50岁了,并于58岁时圆寂。
鉴于短短八年时间,根本不足以完成,史料里记载的“筹建寺院、举行法会、公派留学、编译佛经”等伟业。
因此,大量的弘法举动,都应该是其身为国王期间所做。
这也可以看出,古格的弘法事业是种国家行为。
而对于松额来说,他长期使用的尊号应该是“赤德松祖赞”,而不是“拉喇嘛·益西沃”。
古格佛塔
二、益西沃“舍身求法”的传说
萦绕在“益西沃”身上,最令人感动的传说,就是他“舍身求法”的故事了。
“益西沃”为弘扬佛学,于公元年(宋太宗至道二年)筹资创建了托林寺。同时,他还资助21位青年才俊,前往喀什米尔和印度学经,并延请印度高僧前来弘法。
随后,松额还邀请了七十五位班智达(学识渊博的大学者),在托林寺组成了庞大的译经院。
在大译师仁钦桑布的领导下,译师们翻译、校订显教经典17部、论33部、密教经典部。其所编译的密宗经典被称为“新密”,与吐蕃时期传承密宗经典(“旧密”)相对应的。
以上种种措施,都需要巨额的资金支持,而且消耗的是硬通货——*金。
在当时,去印度学法是要交学费的。据记载,名去印度求法的西藏僧伽,带走了大约11万两*金。
古格王宫遗址
巨额的*金消耗,即便是盛产*金的古格也感觉难以承受。
《娘氏宗教源流》里记载这样一件事,据说,益希沃有一个叫做“色波”的供物,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就被古格境外的一个叫萨冈的地方的牧人给杀了,看来这个“色波”还是个活物。
益希沃得到“色波”被杀的消息后,梦见得到了一块马鞍那么大的*金。
于是,益希沃就不干了,非要让萨冈人赔这么大一块*金给他,要不就兵戎相见。
萨冈人没处去弄这么大一块*金给益希沃,在古格的威逼下,只好把一处叫东孜旺的产金区赔给了古格。
益希沃派人在东孜旺采金,每个采金点都可以挖出十藏升的*金。后来益西沃就利用这批*金,修建了包括托林寺在内的大批寺庙。
这个故事,既说明了古格王朝在益希沃时期,依旧具备对外扩张的实力。也说明了,益希沃对*金资源的渴求。
余晖下的托林寺
为了筹措更多的资金,益西沃亲自带兵攻打北方的葛逻禄人,结果战场失利,不幸被俘。
葛逻禄作为一个种族,在吐蕃王朝时期曾是吐蕃坚定的盟友。跟着吐蕃为争夺西域,与回鹘汗国进行了几十年的血战。
但随着吐蕃王朝的崩溃,葛逻禄人西迁中亚地区,并改信了伊斯兰教。
公元年左右,葛逻禄人创建的喀喇汗王朝(黑汗王朝),攻陷西域佛国于阗(*和田)。
*和巴控克什米尔(查谟——巴尔蒂斯坦地区),这一南一北两个地区开始了伊斯兰化的进程,而古格王朝很不幸的成为东亚佛教领土的突出部。
不过在藏族史料里,葛逻禄(西方)和霍尔人(北方)一样,泛指周边异族的入侵,并不特指“黑汗王朝”。
所以,益西沃进攻的葛逻禄国,应该是周边的一个异教国家。
葛逻禄王对被俘的益西沃说道:“如能放弃佛教,改宗伊斯兰教的话,可以免您一死。”
益西沃态度坚决:“不!”
国王又说:“或者,用您同等身重的*金赎身,亦可免死。”
益西沃仍然不改其志:“不!”
葛逻禄王只好遗憾地说:“那么,您就只有等死了。”
他派人以火炙烤益西沃的脑门,欲使他愚痴。
消息传到古格,举国为之震惊。全国上下一齐动员,尽其所能地筹措*金,为此甚至向僧侣、属民征收*金税。
待筹集到与益西沃身体等重的*金之后,降曲沃(益西沃的侄孙)携*金前来营救他。
但葛逻禄国王并没有放人,他提出更苛刻的条件:“你们的*金还差与他头部等重的分量,快快回去筹集吧,不然,这老头就没命了!
降曲沃含着眼泪去狱中与老人告别:“我将立刻赶回占格,筹足*金便来救您出狱”。
益西沃怒斥道:“我遭受酷刑,已是一个废人,救我何益?回去告诉国王,将赎取我的*金带到印度,迎请阿底峡大师到阿里古格传教,弘扬佛法。”
降曲沃再三恳求不过,只好挥泪而别。
最终,舍身求法的益西沃,安然引颈受戮。
益西沃和仁钦桑波壁画
三、完美的“移花接木”样板
看了益西沃“舍身求法”的故事,一个信仰坚定、看淡生死的老人形象跃然纸上。
但其实,这个萦绕在益西沃身上的故事,是一个完美的包装,一个移花接木的故事。
首先,益西沃并不是死于葛逻禄之手。
他晚年一直在托林寺传法,最后圆寂于托林寺。
益西沃圆寂后,得到消息的仁钦桑波从热尼匆匆赶回古格,为其超度后事。(《梵天佛地—大译师仁钦桑波传》)
而且,仁钦桑波的传里,没有任何关于出兵葛逻禄、被俘、以及为赎回益西沃,对僧伽征收*金税赋的记录。
但这个故事,也不完全是杜撰的。
确实有位古格王进攻葛逻禄,被俘后因凑不出*金被杀。
但这位王是益西沃的侄孙“沃德”,这时益西沃早已去世。
益西沃的故事中,也有真实的部分。
这就是去救人的,确实是第二任“拉喇嘛”降曲沃,他是沃德的兄弟。“降曲沃”营救“沃德”不成,随即请来了“阿底峡尊者”。
阿底峡尊者
这个完美的“移花接木”案例,还存在一个逐步演进的过程。
最早记载此事的文献,只有一句简单的话,既“11世纪,其国王杀死了拉喇嘛益西沃”。
而后,成书于年《红史》中,稍稍发展了一下。
“父亲被称为天喇嘛益西沃,他自己也去印度,在途中被葛逻禄人的*队抓住。搜集藏地的*金前往赎取,只够赎取身子而没有赎取头的*金,因而被杀”。
《红史》的记载里,不存在益西沃出兵进攻葛逻禄的事情,只是一次简单的绑票事件。
成书于年的《青史》中,再度向前演进。
“拉喇嘛益西沃虽已将王位交出,仍率*与克什米尔突厥族交战,失败被俘。
突厥人将其囚于狱中,对他说道:“你知果能放弃佛教信仰,则从狱中将你释放;如不这样,则拿等同你整个身体重量的*金来赎你出狱”。
到了成书于年的《新红史》,则演进出,“此后,为了迎请阿底峡而往寻*金时,他被卡洛王捉获。(益西沃)想到:如果由阿里用众多*金赎身,那将有碍于迎请阿底峡事。想罢,遂不准赎身,为此,(益西沃)为了佛法而舍命。”
再到二百年多年后的《土观宗派源流》(年)中,延续了之前史料的记述,并再次演进为,“因想收集更多的*金,再遣人往迎。遂亲身前往采金,不料为伽尔劳王所执。益西沃之侄降曲沃收集了很多*金,往赎其叔,遭到拒绝,遂为伽尔劳所害”。
从以上教法史料的记载可知,随着时间的推移,“益西沃舍身求法”的故事不断丰满。
从一次“意外”的绑架劫掠,演化成了对异教徒的宗教战争。
益西沃的死亡也从“遇害”,演变成了坚持信仰而死的“殉道”。
古格王宫遗址
这是一个完美的宗教包装案例!
说到“包装”,可能会让一些人心里不舒服。
但其实,所有的宣传都是包装的一部分。
任何人类社会组织,不论是公司、社团、*派、宗教,乃至国家,都无一例外的,需要对外宣传。否则,便无以发转壮大。
甚至,寺院中常见的佛本生壁画,也一样是宣传的一种类型,只不过是以艺术的形式,进行宣传而已。
参考书目:
《古格王国-西藏中世纪王朝的挽歌》_霍巍;
《分裂时期的阿里诸王朝世系_附_谈_阿里三围》_尊胜;
《兴佛改制_益西沃时代古格王国*教合一制析论》_*博;
《畏惧噶逻_西域葛逻禄与西藏古格王朝的传说与历史》_*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