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说部当中,不乏民间奇事,似以下这篇文字,便是世间少见之奇事中的奇事。若有兴致,且看“大狮”如何书写。
话说,江南书生卢芳,偏爱游山玩水,于雍正五年,只身前往江西云游。
一日傍晚,因错过了店镇,只得信步走进一座寺院,意在借宿一宵。
这寺院好生奇怪,明明一团气派,并无斑驳之象,却寂静无声,似无人居住一般。
虽心有忌惮,却又感好奇,索性牙关一咬,壮了胆子,在这座古怪的寺院当中摸索开来。
进到内殿之中,见壁上的山水画形神兼似,读书人钟爱字画,便凑到近前,伸手摩挲。
猛然间,就听“咯吱”一声响,板壁居然自行打开,一片刺眼的亮光顷刻间射了出来。
卢芳大吃一惊,慌忙朝后退步。这时候,耳畔响起嬉笑之声。站稳脚步,定睛一看,心中惊呼:老天爷,莫非是我眼花了不成?
眼前情景,羞煞书生。板壁之后,灯光之中,酒桌之侧,几个妖冶女子正与一帮秃和尚接欢调笑。桌上摆满酒肉,那几个女子的衣着又是如此单薄。显然,此地并非佛门清净地,而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贼窝子!
卢芳想跑,可惜两条腿不争气,活脱脱吓成了软皮条,任凭几个凶僧把他如拎小鸡子一样丢到一个胖和尚的脚下。
甭问了,胖和尚一定是他们的头儿。你瞧他那一脸疙里疙瘩的横丝肉,再看他那对冒着邪火、透着凶光的豹子眼,妈的妈我的姥姥,这人不是杀人的魔王,也是宰人的祖宗。
不等胖和尚开口,卢芳赶忙装孙子告饶道:“乞求活佛慈悲,宽恕小生鲁莽。小生无心窥看,不过是多手触碰了机关,这才搅扰了活佛的清净。小生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童,我死了他们也别想活了。活佛开恩,饶了我吧,我发誓决不多舌乱讲,这件事情就当我压根没看见过还不成么?”说着,磕头如捣蒜,全然顾不得读书人的气节。
“少在这儿贫嘴,你这套瞎话,洒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胖和尚猛把怪眼一翻,吩咐左右,“依你们看,该如何处置于他?”
一个身材高瘦的和尚上前一步,将两只鹰爪一样的大手向前一伸,恶狠狠地说:“直接掐死了事!”
“不妥!”另一个身材矮矬的和尚说:“依我看,烹了得好。待骨肉酥烂,丢出去喂狗,此法才是毁尸灭迹第一流。”说罢,放声狂笑。
列位,您听听,这哪是吃斋念佛的出家人啊,这比那清风山的二当家、专爱“脆吃人心”的矮脚虎王英还要邪乎。
卢芳自知逃脱不掉,又不想被烹了喂狗,只得伏地哀嚎:“各位活佛,各位罗汉,小生冒犯了各位的威严,自知再无生还之理,只求各位慈悲为怀,赐小生一个囫囵身躯。你们的功德便胜于建造七级浮屠了。”
“弥——陀佛。”胖和尚拉了个长音,眯缝着眼皮说:“我佛慈悲,姑念你无知,洒家今日便饶你一命。暂且把你扣下,留作他日之用。”言毕,抬手一挥。
几个秃贼一拥而上,将吓成一滩烂泥的卢芳拖了出去,丢入一间黑屋里面。“咔嚓”一声,门外上锁。卢芳囚于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锁开启声响,旋即进来两个光头,一个掌灯,另一个拿着剃刀,不由分说,就把卢芳的一头乌发刮剃了个干净。又拿出一个瓷瓶,以剃刀相威胁,命令卢芳将瓶中之物喝下去。
卢芳已是俎上鱼肉,焉有不遵从的勇气,乖乖喝下瓶中之物,顿觉七窍生烟,疼得他满地打滚,直至昏死过去。
醒来之后,眼前照旧一团漆黑,不知天日几何。口干舌燥,痛楚不堪,匍匐到门前,想要讨些水喝。张得开嘴,却喊不出声。这才明白,自己喝了“哑药”。想要如以往那样朗朗读书,恐怕只能存于梦中了。
每隔一段时间,门锁就会打开,丢些缺油少盐的饭菜和冷冰冰的清水进来,也不管他吃不吃,到时候保准有人取走。
卢芳求生欲极强,坚信天公有眼,总有一天会搭救他逃出生天,因此在这不见天日的囚室之中苟且偷生,不肯自尽。只是不知人间凡几,家人是否为他心焦,这才是令他最为痛苦之事。
终于有一天,门锁被打开后,一个秃贼笑嘻嘻地说:“贫僧给你道喜了,你成佛成仙的时日到了。”说着,进来两个人将他拖了出去。
乍见阳光,双目刺痛。过了很久,才逐渐能够辨物。此刻,他的脑袋又被重新刮了一遍,长衫短衣被剥掉,他发现自己的皮肤竟白如匏瓜,而且胳膊与双腿也比以前细了很多,变得极为柔软,好似骨头不存在了似的。
几个光头给他穿上僧袍,披上袈裟,戴上毗卢帽,架着他到了室外。他看到空地之上搭建起一座高台,高台下面堆砌着稻草干柴,心里顿时领悟:这些秃贼是要烧死我啊!
奈何手脚无力,口不能言,任由那些秃贼把他弄到高台上,用绳索将其固定住,使其动弹不得。
这时候,那个身材胖大的和尚身披袈裟走了出来,朗声对那些围观的善男信女说道:“各位施主,今日有活佛肉身趺坐法台,涅槃示寂。焚身以火,升天成佛。各位施主若要受其庇护,还请多多施舍啊。”
此言一出,众人忙不迭地将*白之物丢入功德箱中,随后伏地膜拜,求高坐法台上的“肉身菩萨”保佑他们发大财、行大运。
卢芳哭笑不得,这才明白那些秃贼为什么不杀他,原来是要用他当幌子骗取钱财。这下好了,自己就要变烤鸭了。也罢,世间的罪捱到头了,该到阴世享福去了!把眼一闭,只求速死。
他想死,天公却偏偏不准他死。看热闹的人群当中,有一新任县尹,身着便装,随身带了几个精明能干的差役。原本只想随着人群看一看热闹,直到看到身披袈裟,头戴佛帽的卢芳之时,才意识到事有蹊跷。
他怎么看怎么觉着高台上的“肉身菩萨”眼熟,又见卢芳泪流满面,心中不禁起疑:一个自愿圆寂的高僧,又怎会双目垂泪呢?难道还有尘缘难舍吗?
就在县尹纳闷之际,鱼钹鼓磬、笙箫琴阮已经奏响,几个和尚打着旗幡羽盖,循环旋绕,喃喃诵经。胖和尚手持火把,念念有词地来到高台下方,猛然高叫一声:“时辰已到,籍火升天!”话音未落,就要点火。
“住手!”县尹高喝一声,挤过人群,来到胖和尚的跟前,合掌说道:“法师切莫点火,我有话要说。”
胖和尚上下打量了县尹几眼,很不高兴地问:“你是何人?”
县尹笑一笑:“我乃新到任的县官。”
“弥陀佛——”胖和尚赶紧把火把递到旁人之手,合掌躬身施礼,“不知大人光临小寺,贫僧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海涵。”
“不敢,不敢。”县尹摆一摆手,“本县听说活佛升天,欢喜无量,亲自前来拈香,还想跟活佛讨教一些佛法。请法师将活佛请下法台,我要当面与活佛讨教。”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胖和尚顿时脸色大变,“这位活佛平日清心修炼,品行高洁。今日是他升天见我佛的良辰吉日,不可更改时辰,否则再难登极乐世界。还请大人多多包涵,不要叫小僧为难。”
“非也,非也。”县尹拈须一笑:“活佛错看了*历,我为一县之父母,当替他更改时辰。你速将他请下来,莫要本县亲自上去请他!”
话是拦路虎,衣是瘆人毛。有道是,光棍难斗势力,休要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你再如何能耐也惹不起他,胖和尚无可奈何,只得让人把卢芳弄了下来。
县尹又说:“此处呱噪,让人生厌。还请活佛屈尊,移步至县衙一叙。”
不等胖和尚阻拦,县尹扬一扬手,几个差役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起卢芳就走,留下一帮大大小小的光头站在原地干瞪眼儿。
长话短说。县衙之中,县尹仔细辨认后,突然心头一惊,认出这个光板无毛、身披袈裟的和尚正是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书生卢芳。忙问卢芳因何变成这副模样?
卢芳有苦难言,泪流满面,痛苦异常。县尹让人取来笔墨,让卢芳写下冤屈。卢芳的手脚软如皮条,哪还有力气握笔。但他心有冤屈,又不能不吐,于是用牙齿咬住笔杆,用尽全力,书写遭遇。虽然字如爬虫,却也看得真切。
县尹为之大怒,让师爷唤来三班衙役,发出“飞签火票”,又亲写书信,盖上大印,让人从骑尉营借一队官兵。合众来到那座寺院,先是围了个水泄不通,紧跟着砸开庙门,冲进去把大大小小的秃贼一举拿下。有人从密室中找出十几个妙龄女子,无一不是被囚困于此供那些秃贼享乐用的玩物。
见有人搭救,那些女子纷纷诉说苦衷。县尹怒不可遏,见那座堆砌着稻草干柴的法台尚在,于是下令,将领头作恶的胖和尚捆了上去,再以“升天”为名,点起火焰,送他归西。
其余恶徒,一个不留,悉数押回县衙,逐一审讯。结果可想而知,无一例外都是假扮僧侣诓骗好人的不法之徒。如此恶徒,非凌迟不足以为无辜受害者讨还公道。具结上报,得到批复,一律处死,不得姑息。
作恶者得恶报,不值得同情。只可怜那位卢书生,只因贪玩,竟落得个悲催下场,一辈子就这样毁了,怎不叫人唏嘘。
老话常说:一人不进庙、两人不观井、三人不抱树。此话言之有理,一人进庙,没有帮手,天知道那些金刚罗汉、菩萨佛爷的身后隐藏着什么。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笔墨叙述庙中诡诈,故而进庙求佛,还是结伴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