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
记得那是在年农历八月,我在闽南佛学院任教务长。当时,台湾的首愚法师来闽院访问,我负责接待——引领他到方丈楼拜访妙湛老和尚后,陪同参观厦门南普陀寺。
交谈中,首愚法师得知我和诚信法师都是乐清人,就对我说:“我的老师南怀瑾先生也是乐清人,精通儒、释、道三家文化,博学多才,著书众多,现定居香港。若有时间,可去拜访。”因此,在离开南普陀寺之前,首愚法师就将南怀瑾老师在香港的住址告诉我,便于以后联系。
此后,我就给南老师写信,说我也是乐清人,在宁波天童寺出家,现于厦门南普陀寺闽南佛学院负责学院教务工作,诚邀他来闽院给师生们开设佛学讲座,并有空时回浙江乐清,看看家乡现今的变化。
南老师接到我的信函后,就给我回信,表示目前身在香港,暂时没有回大陆的计划,但可以请一些学者来闽院讲学。之后,南老师就派他的学生宏忍法师、清正法师来南普陀寺,给闽院师生送来录像机,作为平时讲座的录像工具。同时,她们还带来了南老师的著作,送给闽院太虚图书馆。
同年农历十月,南老师的弟子李素美、李传洪姐弟,以及李素美十六岁的女儿郭姮晏,来厦门南普陀寺礼佛。他们此行,还带来了由南老师主编的《正统谋略学》两部(每部六十七册)以及数千美元。两部书中,一部赠送给闽院太虚图书馆,另一部托我邮寄给温州市政府;而随身携带的数千美元,则是尽数兑换成人民币,寄给了四川成都他的老朋友。
我陪着李素美一行人去拜见妙老。在方丈楼,妙老给他们介绍了南普陀寺历史和恢复佛教养正院、闽南佛学院的办学情况,以及南普陀寺寺院维修、建设情况。妙老接着说,将来南普陀寺还要建一个禅堂,让出家僧人和信教居士都能来禅堂修行,以体验禅修生活。
当时,小姑娘郭姮晏就问妙老:“建一个禅堂需要多少钱?”妙老说:“大约需要四十万美金,合计人民币约三百万元。”郭姮晏就说:“妈妈!请太老师出钱,给南普陀寺建禅堂。”妙老听了哈哈大笑。李素美就说:“那就给南老师打一个电话吧,看看老师有什么想法。”妙老说:“好啊,我这里有电话机,你可以给南老拨电话。”于是,李素美就在方丈楼给南老师拨了电话,南老师就说:“好啊,既然郭姮晏提出给南普陀寺建禅堂,那就让你们姐弟俩出资,这功德由你们来做好了。”
李素美回到香港后,就给南老师汇报了厦门南普陀寺出家僧人的修学情况。南老师听后,就派弟子洪文亮、李传洪等人来南普陀寺考察修建禅堂的地址,最后与妙老商定,将南普陀寺右后方的般若池填平,以作修建禅堂之用。
年农历十二月下旬,闽院放假。妙老发邀请函,请南老师来闽院讲学。南老师未能亲来,就介绍台湾著名学者游祥洲教授来闽院给师生们讲《大智度论》。当时,游祥洲教授在南普陀寺普照楼连续开讲七天。台下的听众每天都有五六百人,既有闽院的师生,也有众多慕名而来的佛教信众。
讲学结束后,游祥洲教授便于农历十二月廿八日,去福建云霄看望他祖辈的乡亲。我一路陪同他到云霄后,当晚返回,到南普陀寺时已是深夜。
年正月初一,游祥洲教授、台湾惠空法师和闽院湛如法师、定恒法师等一行数人去福建莆田参观湄洲妈祖祖庙,我全程陪同。途中,我们接到消息:南老师母亲于浙江乐清逝世,享年一百岁,将于正月初六出殡。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一回到南普陀寺,就向妙老作了汇报。于是,妙老就派我到浙江乐清参加出殡仪式。
正月初二,我与方兴教授约好,先到上海,再与他一同前往杭州,会合南老师的弟子李素美、李传洪、洪文亮、古国治、宏忍法师、清正法师等数人,前往温州乐清。
正月初三,我们一行来到温州。
正月初四,大雪纷飞,我们到了乐清翁垟地团。
正月初六,是南老师母亲出殡的日子。当天早晨,大地虽然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天气却已转晴。上午八点出殡,四方亲朋云集,队伍蜿蜒行进数公里。待到我们出殡的先头部队到达象阳地界时,队伍后方护送南老师母亲灵柩的人,还没有走出村外。
南老师父母的墓地,在柳市象阳四板桥村莲花山上,群山环绕,视野开阔。据说,这块墓地是南老师父亲在四十多岁时就已选定了的。
我们送葬归来,途经井虹寺。这个寺院是南老师家族的祖庙,历尽沧桑,已然荒废。当时,四板桥村诸多信徒发起倡议,希望重修寺院。
我的老乡郑体怀老师当时在四板桥中学教书,得知我与南老师有交往,就来询问我有关南老师的居住地址与联系电话。我一一据实以告。于是,他们就给南老师写信,说明将重建井虹寺等诸多事宜。
南老师阅信之后,就汇来两万美元,作为先期重建经费,并应众首事的要求,撰写了几副对联,挂在井虹寺大雄宝殿前。
年夏,南普陀寺禅堂奠基。公历10月10日,以南普陀寺方丈妙湛老和尚为团长,厦门宗教局李平祥为秘书长,厦门宗教局黄镇辉,南普陀寺监院诚信法师、闽院教务长了法法师、方丈衣钵达义法师,以及四川贾题韬教授等一行七人组团乘机访问香港。
飞抵香港后,我们就先去南老师的居所——香港坚尼地道36B拜访。大家一一介绍问好后,妙老就向南老师介绍了南普陀寺禅堂建造情况。当晚,南老师请客,大家就在他那里用晚餐。
第二天上午,妙老继续与南老师商讨有关禅堂的建造事宜。下午,南老师特别让我和诚信法师两位小老乡留下,不仅将坐禅方法以及有关禅修的注意事项倾囊相授,南老师的不吝教诲,令我受益匪浅,心怀感恩。今时每每想起,仿在昨日。
拜访南老师后,我们还去拜访了香港佛教联合会会长觉光长老,香港菩提学会会长、香港西方寺住持永醒长老,以及妙果、畅怀等法师。
年,南老师为了让国内僧人有进入大学深造的机会,就医院合作,让对医学有兴趣的出家僧人,能到该院学习。南老师让我也报名参加。于是,我就填写了申请表,并领取了学习教材。然而,由于当时闽院教务繁忙,作为教务长的我实在是抽不出太多的学习时间,最终只能是半途而废了。
年秋,厦门南普陀寺禅堂落成。当时,妙老想在禅堂举办禅七活动,就写信给南老师,邀请他来主七。南老师欣然应允,并与妙老商定好确切的日期——年正月初四。
此后,南普陀寺就开始准备此次禅修前期的相关事宜。
年正月初二,南老师从香港飞抵厦门,住在厦门大学逸夫楼宾馆。
正月初三,南老师应邀参加禅堂落成剪彩典礼。
正月初四,南禅七日活动如期举行,主题为“生命科学与禅修实践研究”。当时,雁荡山灵岩寺住持显广法师、乐清佛教协会会长了我法师,以及国内各界人士共八百多人参加了此次禅七活动。妙老不顾八十五岁高龄,亦坚持参与此次禅修法会,自始至终未曾缺席。
依活动安排,此次禅七每天上午、下午、晚上各安排一堂开示,南老师会在禅堂中指导大家坐禅,并给大家介绍传统禅宗坐禅方法。南老师的禅堂开示,既幽默风趣,又通俗易懂、深入浅出,古今公案语录无不信手拈来,娓娓而谈。每一堂开示,都是南老师人生智慧的精辟总结,令在座的听众无不受益匪浅,法喜充满。
当天中午,南老师在班首寮休息。我和诚信法师陪同来访嘉宾去拜访南老师。南老师不吝墨宝,给来访的众人各写了一幅字。给我写的一幅字,其内容是:“不汝还兮更是谁,残红落满钓鱼矶。日斜风动无人扫,燕子衔将水际飞。”写完之后,他觉得这幅字没有写好,就又给我重写了一幅。
禅七结束后,南老师回到香港。此后,我们经常以书信联系。可惜,后来在南普陀寺搬迁住房的过程中,我不慎将这些书信都给遗失了。
年,妙老虽已是八十六岁高龄,却仍身兼多职,既是中国佛教协会咨议委员会副主任,又是福建省佛教协会会长、福州鼓山涌泉寺方丈、厦门市佛教协会会长、南普陀寺方丈、南普陀寺慈善基金会会长、闽南佛学院院长。当时的他,正计划筹建中国佛教大学。是年秋天,由于事务繁忙,妙老劳累过度,身体健康出了问题。南老师得知消息之后,每天晚上定时与妙老通电话,谈论佛法修证的功夫,直至妙老示寂。
年冬,妙老在南普陀寺方丈楼圆寂。之后,我在太虚图书馆三楼闭关。其间,我一度因出现了禅修方面的生理问题而心生烦恼。后来,我在阅读南老师有关修证的著作中找到了答案,解决了这些问题,在修学中又得到了进步。
年12月1日,我和诚信、宏觉、了我法师等人前往菲律宾参访时经过香港,就一起去看望了南老师。当时,我给南老师画了一幅肖像并送给他。同行的几个人都说画得很像;南老师看了看笑笑,风趣地说:“哭笑不得。”
年,梦参老和尚带着我和诚信、宏觉、了我、了也法师一起到新西兰弘法,途经香港,就又一起去拜访了南老师。交谈中,梦老向南老师介绍了温州雁荡山能仁寺的重建情况。南老师说:“雁荡山是中国东南第一山。诺矩罗尊者曾经率领三百罗汉在那里修行,我叫儿子塑一尊诺矩罗尊者像,供奉在能仁寺,让他培培福报。”梦老听后,笑笑说:“好的,塑了像,还要盖祖师殿,单独塑一尊像还不行吧!”梦老说完,南老师和我们都笑了。
之后,几乎每次出国参加法会活动经过香港,我都会前去拜访南老师。而每一次的拜访,南老师都会给我们每人一个大红包,讲一些他的人生感悟,总是让我获益良多。
后来,南老师迁居江苏吴江庙港太湖大学堂。
年夏,我和南普陀寺方丈则悟大和尚、厦门日华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南存钿先生等一起到太湖大学堂拜访。那天晚上,南老师陪我们一起用晚餐。席间,南老师询问了南普陀寺和闽院现在的修学情况。则悟方丈一一给他作了介绍。他听了之后,甚为高兴,说:“我和南普陀寺有很殊胜的因缘,我的弟子出钱盖禅堂,妙老请我禅七讲开示,我就去了。我到了这个地方人杰地灵,是培养佛教僧才的基地。当年太虚大师、弘一大师,以及很多著名法师、大德都曾经在那里弘法。将来,那里一定会出很多高僧大德、佛门龙象和祖师,会影响整个佛教界。希望南普陀寺投入更多的财力、物力,精心培养高素质的弘法僧才,为佛教事业多做贡献。”
当天晚上,有五六十人在学堂大厅听南老师讲《大佛顶首楞严经》。当时,南老师视力下降,小一点的字都看不清楚,有人就专门给他抄写了一部大字的《楞严经》作为讲经之用,旁边还放了个录音机录音。
当晚,我们恭听完南老师讲经之后,就坐飞机回到了厦门。
年农历八月十五日下午三点,我在雁荡山能仁寺,有居士打电话来,告知我南老师已在太湖大学堂逝世。听到这个消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我感觉犹如晴天霹雳。老师的谆谆教诲仍历历在目,宛如昨日,然而人命无常,却是说走就走。
之后,我赶紧去预订八月十六日飞往上海的机票。接着,我又与宏忍法师取得联系。她问我:“您来了没有?”我说:“明天到太湖大学堂。”她说:“已经来不及了,今天晚上就要荼毗。”那我怎么办呢?因缘不具,就算是连夜赶去也来不及了。因此,我只能强忍悲痛,在能仁寺给老师诵经普佛,以此功德回向老师,祈愿老师往生西方净土,乘愿再来,广度众生。
年夏,宏忍法师在太湖大学堂打电话给我,要我给她一个温州雁荡山能仁寺的地址,她要把老师现已出版的所有著作——六十多种书籍,赠送给寺院收藏。故而,每当闲暇之余翻看老师遗留下来的这些珍贵著作,我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老师言传身教时的慈容笑貌,犹如还在人间。
现今,老师虽已西去,却给我留下了如此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也将继承老师的遗志,将这些精神财富传承下去,希望激励下一代人,让他们都能胸怀大爱,广行诸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