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良序·终极一乘·弥勒信仰
天佑
西元前五、四世纪间,印度的思想界空前活跃。重视“良序”与“神力救赎”的婆罗门教与重视“自由”与“自力解脱”的沙门思想积极对垒。在这一时空背景下,极具“中道”色彩的佛教诞生了。释迦牟尼博采众长、积极架构,终于走出一条独一无二的解脱之道。经四十五年在恒河流域广泛传播,成功复制,得到后来行者近乎一致的响应。佛般涅槃,后世子弟出于“终极怀念”难免产生未能见佛的遗憾。已往的不能再现,只能渴仰于未来。佛说:“此有故彼有”;既然过去有佛,将来就不能再有吗?由此兴起对当来导师的期待。是为弥勒信仰的本源。至于“弥勒”名称的由来反而不是佛教中“弥勒信仰课题”所关心的重点了。
据现代学者考证:西元前千年左右,在包括西亚、北非、小亚细亚、两河流域和埃及于内的广大地域流行着对“未来救世主”的信仰(最具代表性的是“弥赛亚信仰”);而兴起于印度的弥勒信仰则与之密切相关、彼此影响(注意:未必是单向的)。于是,站在学术立场,季羡林先生提出:“耶稣教的弥赛亚和印度佛教的弥勒呼吸相通。(《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译释》)”日人三石善吉则持相反意见。他认为:在佛教流行的时代,早期的“密特拉信仰”已经趋于式微;且佛教中的弥勒形象(自觉觉他)完全不同。他说:“未来佛、法灭思想,完全是印度的风土中,在其历史的环境中,独立形成的佛教的独特思想。(《中国的千年王国》)”
佛教讲就“缘起”:任何存在都是仗因托缘而有——待因和合而生、缘尽分离则灭;众多因素先后相继、彼此作用、普遍联系。是故,救世主信仰与弥勒信仰皆非凭空而降;其产生、发展、流变过程必然存在一定之基础与条件。所谓“内因外缘”:“无望于现实”与“期待被救赎”是大众产生“未来救世信仰”的共同心理基础(内因);至于外缘:在信仰尚未形成“具象”的岁月里,许多文化元素在不断往来中是容易传播的。所以,两种信仰有着共同的发生基础,但尚未发现明确、具体、直接传承的证据。佛教弥勒信仰的产生或有“输入”的可能,但自从结合进入佛教后便成为佛教信仰体系中特有的重要组成部分。(“缘起史观”)
从现有资料来看,佛教中的“弥勒信仰”内容非常丰富,其演变过程与发展脉络亦十分清晰——与佛教发展的大背景息息相关。(根据对印度佛教思想发展史的“断代”,可以将“千年佛教”分为“口传和合一味的原始佛教”、“口传经教固化的部派发端”、“逐渐形成文字的部派佛教及大乘启蒙”、“论典主导的大乘佛教”、“方便有余的晚期佛教”五个进展阶段。这一分判参考了印顺导师《以佛法研究佛法?大乘是佛说论?从经论的集出看大乘》中的意见。)从“未来导师”、“补处受记”、“人间净土”之企盼,到“本生大愿”、“修行决疑”、“兜率净土”之归仰;几乎可以这样说:弥勒信仰的流变过程本身就是佛教思想发展历程的一个缩影。
由于原始佛教时期并无文字典籍,所以无法对当时的信仰情况做出定论;只能通过对现有各部所传资料中共通的部分甄别、分析、对比,据此想象原始佛教中的弥勒信仰情况。在三藏系统中,“阿含”被认为是最初出现的固化教法。在此之前,早期(灵活)教法全赖集体记忆。随着“圣者”在僧团中的比例逐渐下降,大众不得不对“经典”加重依赖;逐渐将数百年口耳传承下来的经教分类汇总、整编成型;终于在西元元年前后书写下来。由于部派自主独立、各自行化,所以不同传承经典差异不小。如果某一“事件”是各派共许的——在各部经典都有记录和反映,即可假设此“传说”为“和合一味”时期就已经存在的“旧闻”。
(早期口传经教并不严谨,“因人而异”的情况十分严重。虽然权威上座已将内容基本固化,但毕竟年深日久;考虑到传抄尚有错处,口述更不严谨。有些情况下还显得非常“随意”。譬如在《佛国记》中,记录着法显曾在印度听“闻天竺道人于高座上诵经”:“佛钵本在毗舍离,今在犍陀卫。……若千百年,当还中天竺。到中天已,当上兜术天上。弥勒菩萨见而叹曰:‘释迦文佛钵至!’……弥勒出世。初转之时,先度释迦遗法弟子、出家人及受三归五戒斋法、供养三宝者;第二、第三次度有缘者。”法显表示想要抄写此经。那位道人却说:“此无经本,我止口诵耳。”当时,若是法显录之成文,势必成为一部“新经”传入我国。)
据目前的文字资料来看,在接近“分道”的原始佛教末期,弥勒信仰可能已经萌芽——相关的信仰元素应该已经出现。(“信仰元素”:零星“佛语”;或许有了懵懂的信仰探索,但尚未形成具体的宗教形态。)在这一阶段,虽然佛陀已逝,但是去佛不远。一方面,许多弟子曾经亲见佛陀,故没有建立“情感化”的“他佛信仰”的需要;另一方面,大家都有果证,故没有发展“情绪化”的“信仰教义”(相对于实践教法)的动机。此时,上座长老普遍具有“威信”,且当时的教团行法完全围绕解脱实践,故鲜有“圣者崇拜”之俗习。直到部派发端,未曾见佛又未获果证的后世弟子成为主流,使得“未来导师”之信仰逐渐有了市场。
依据一般发展规律,总是先有片段产生,后有系统建立。与汉译系佛教相比,南传佛教中的“弥勒信仰”还仅仅是一些“元素”——并未形成汉传佛教中成体系的“弥勒信仰”。譬如《南传大藏经?长部?转轮圣王师子吼经》提到:“人寿八万岁之时,名为弥勒应供、等正觉、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之如来出现于世;犹如我……。彼亦含括此天界、魔界、梵天界及此世界、沙门、婆罗门,独自证悟而说示。犹如我……。宣示初善、中善、后亦善之法、并说示文义具足,一切圆满清净之梵行;犹如我……。彼受无量数千之比丘僧伽所围绕;犹如我今受无量数千之比丘僧伽所围绕。”(未来导师信仰)
又在该部所传的《清净道论》(觉音)云:“有弥勒世尊将出现于未来,须梵摩婆罗门将是他的父亲,梵摩婆帝婆罗门女将是他的母亲等。”(南传的《转轮圣王师子吼经》相当于汉译《长阿含?转轮圣王修行经》与《中阿含?转轮王经》。《南传大藏经》是上座分别说部目犍连子帝须一派传入斯里兰卡后,由大寺派传承下来的藏经系统。赤铜鍱部自孤悬海外起,即基本保留了西元一世纪前后的教法原貌;是目前南传佛教的代表。)通过这两段材料,可以确定:在赤铜鍱部文字经典被固化的历史时期(教法用文字记录下来据说在西元二十九年;可参考前章《了解三宝?经典集结》),佛教已经有了最初、最朴素的未来佛——弥勒信仰。
与之相比,汉译佛经主要源于印度与中亚;由于一直在“熔炉”里“发酵”,所以内容更为丰富。在汉传的《中阿含?王相应品?说本经》中,非但同样提到了未来——“人寿八万岁时”的情景并记莂弥勒成佛——与铜鍱部所传相合;还增加了一个桥段:佛陀让阿难取来“金缕袈裟”授予弥勒,并令弥勒将之复施三宝。如经云:“世尊回顾告曰:‘阿难!汝取金缕织成衣来,我今欲与弥勒比丘。’……世尊从尊者阿难受此金缕织成衣已,告曰:‘弥勒!汝从如来取此金缕织成之衣,施佛、法、众。所以者何?弥勒!诸如来、无所著、等正觉,为世间护,求义及饶益,求安隐快乐’。”“付衣”在佛教中具有特殊意涵,是值得注意的。
“付衣”即“付法”——意味着代代相传;弥勒有了“继佛”与“传人”的身份,反映出部派佛教向“多佛信仰”的大乘佛教过度(譬如《增一阿含?十不善品》说到了“七佛”)。此事非常重要,故在《毗奈耶杂事》、《增一阿含》、《付法藏传》、《大智度论》、《大唐西域记》等典籍中均有提及。如《增一阿含?十不善品》载:“世尊告迦叶曰:‘吾今年已衰耗,年向八十余。……大迦叶亦不应般涅槃,要须弥勒出现世间。’……摩竭国界毗提村中,大迦叶于彼山中住。又弥勒如来……往至此山中。……诸*神当与开门,使得见迦叶禅窟。……弥勒如来当取迦叶僧伽梨着之。”(与“下生系列经典”相比,尚无“迦叶当众说法”的情节。)
与说一切有部的《中阿含经》相比,大众部传出的《增一阿含》内容更为丰富。如在《增一阿含?六重品》中,佛对他人预言(受记):“尼揵子……是有德之人,四谛具足,三结使灭,成须陀洹,必尽苦际。今日命终,生三十三天;彼见弥勒佛已,当尽苦际。”又在《增一阿含经?马血天子问八*品》中,佛对优波离说受持八关斋戒的发愿法;其中,已经提到了在“龙华三会”上的“度生”情况。“我今以此八关斋法……正使将来弥勒佛出现世时,如来、至真、等正觉值遇彼会,使得时度。弥勒出现世时,声闻三会,初会之时九十六亿比丘之众,第二之会九十四亿比丘之众,第三会九十二亿比丘之众,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
更有甚者,在《增一阿含》中,弥勒不仅有了“菩萨”的称谓,还有了菩萨的具体实践。譬如在《等趣四谛品》中,弥勒直接启问菩萨行法:“菩萨摩诃萨成就几法,而行檀波罗蜜,具足六波罗蜜,疾成无上正真之道?”成为《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大宝积经?弥勒菩萨所问会》的单行异译)的“雏形”。又如《善知识品》还谈到了弥勒的“本生”情况:“弥勒菩萨经三十劫应当作佛、至真、等正觉;我以精进力、勇猛之心,使弥勒在后。过去恒沙多萨阿竭、阿罗诃、三耶三佛,皆由勇猛而得成佛。以此方便,当知懈惰为苦,作诸恶行,于事有损。若能精进勇猛心强,诸善功德便有增益。是故,诸比丘!当念精进,勿有懈怠。”
这些早期资料对于久远未来的弥勒成佛与依报庄严的“龙华净土”有了具体描述,成为后世“下生”系列经典的“底本”。不难发现,在汉译阿含资料中,弥勒信仰之“未来成佛”部分的内容趋于丰富,条理更加清晰;据此判断:在部派佛教阶段相关信仰已发展得十分完备。在印度本土,随着“文字经典”不断地流出,资料被进一步整编;弥勒经典在这一时期形成规范与规模。仅传入我国的“下生”类单部经就有五种:《观弥勒菩萨下生经》(竺法护)、《弥勒下生经》(罗什)、《弥勒下生成佛经》(义净)、《弥勒来时经》、《大成佛经》(罗什)。这些异本或者异译经典广略有别,但意趣大抵相同;表达了后世弟子对于未来导师的期待。
如上,“下生成佛”之“预言”展现出部派佛教阶段,弥勒信仰的早期发展情况——成为三传佛教的共许教义、共同信仰。随着大乘佛法对天道与十方世界的“开发”,弥勒信仰的视角重心转移至当下、天上的兜率净土。等不及未来“龙华净土”实现,反映出人们急于见佛的迫切心态。再加上多部“系统佛传”的完成,弥勒本生信仰亦有了迅速发展(譬如在介绍释迦牟尼往昔广修六度大行的《六度集经》中,多处谈到弥勒的本生因缘);弥勒信仰体系中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完成。如今,汉传佛教弥勒信仰的主体部分大概包括本生因缘、佛世出家、弥勒行法、兜率补处、未来成佛、人间净土几大主题,形成相对固定之模式。
这六大主题依据时间主轴,可简约为过去发心(“本生因缘”、“佛世出家”)、当下补处(“弥勒行法”、“兜率补处”)、未来成佛(“未来成佛、人间净土”)三个阶段。表现在《大乘本生心地观经?报恩品》中,有一首偈颂总结道:“弥勒菩萨法王子,从初发心不食肉,以是因缘名慈氏。为欲成熟诸众生,处于第四兜率天,四十九重如意殿,昼夜恒说不退法,无数方便度人天。八功德水妙华池,诸有缘者悉同生,我今弟子付弥勒,龙华会中得度脱。于末法中善男子,一搏之食施众生,以是善根见弥勒,当得菩提究竟道。”由此可见:作为对于原始及部派教法整体继承的大乘佛教,其“弥勒信仰”的完备程度是早期所不能比拟的。
谈到“本生因缘”,首先就是“因地发愿”;可以参考经典:《一切智光明仙人慈心因缘不食肉经》。此经讲述了弥勒的发心因缘,这与其名号——“慈氏”的由来有关。在久远的过去有一位“一切智光明”大婆罗门。他亲近当时的弥勒佛,发愿将来同样成佛,亦号“弥勒”。又因兔王舍身,一切智光明成就“慈心”。另据《贤愚因缘经》说,很久以前有一位昙摩留支王——弥勒的过去生,在供养僧团时看到一位比丘修习“慈等定”,入“慈三昧”,放金色光。昙摩留支王十分钦敬,发心同样修习“慈三昧”;由此得到“弥勒”的名号。此说也在《华严经》中得到呼应;“入法界品”云:“弥勒最初证得慈心三昧,从是已来号为慈氏。”
其次,弥勒的本生因缘决定了其修行的风格——偏“安乐行”;乃至于虽然修道在先,但被在其之后发心的释迦牟尼赶超。如在《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中,释迦牟尼就述说了其中的原委:“须弥山尚可称知斤两,我眼布施不可称计”。“弥勒菩萨本求道时,不持耳鼻头目手足身命珍宝城邑妻子及以国土布施与人,以成佛道;但以善权方便安乐之行得致无上正真之道。”因此,释迦牟尼以其“精进力勇猛之心使弥勒在后。(《增一阿含经?善知识品》)”这一往世以来的“习气”造就了在释迦牟尼僧团出家的阿逸多比丘的行持风格:“虽复出家”,“具凡夫身、未断诸漏”,却依然“不修禅定、不断烦恼。(《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
再次,弥勒的发心还决定了将来成佛时的依报庄严。(一般佛陀成道皆在圆满净土;释迦牟尼“超车”成佛,故而依报不足。)弥勒发愿:将来成佛必在人间福报最大——增劫顶点之时。如《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云:“弥勒菩萨求道本愿:使其作佛时,令我国中人民无有诸垢瑕秽、于淫怒痴不大、殷勤奉行十善,我尔乃取无上正觉。……正于尔时,弥勒当得无上正真之道成最正觉。……弥勒菩萨本愿所致。”《悲华经?诸菩萨本授记品》同样说道:弥勒过去在宝藏佛时发愿:“众生乃至人寿八万岁,尔时我当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时众生,少于贪淫、瞋恚、愚痴、无明、悭吝、嫉妒;我于尔时为诸众生说三乘法,令得安住。”
由于本愿所致,弥勒——阿逸多(义为“无能胜”)在释迦牟尼“佛世出家”。有两部经典——《南传大藏经?经集?彼岸道品》与《贤愚经?波婆离品》绍介地非常详尽。(《贤愚经》属譬喻类经,与《百缘经》、《杂宝藏经》合称汉译“譬喻三大部”。)两部经典分属不同部派,却拥有同样的记录。阿逸多诞生于印度波罗奈国劫波利村波婆利大婆罗门家。菩萨相好庄严,聪慧异常。请相师看相,相师惊异道:此人具足轮王之相,长大必成转轮圣王。“预言”流传到王宫,国王惶恐异常;怕王位落于他人之手,便有心将其杀害。菩萨的父亲预感到大祸临头,便将其藏匿于舅母家中。波婆利长大后从佛受教,出家具戒,成为比丘僧团中的一员。
《弥勒上生经》对于阿逸多出家以后的情形有所概述。譬如律主优波离就曾提到:“世尊往昔于毗尼中及诸经藏说阿逸多次当作佛”。“毗尼中及诸经藏”,应该就指前文所引经教——包括四(五)部“阿含”中的资料片段,还有下生系列诸经。这是大乘经典广泛流出的时代,弥勒信仰基本已经成型,所以对于“弥勒下生”之情形仅用一句话高度概括;相当于明确了“弥勒下生信仰(包括对未来人间净土的描述与对当来人间导师的受记)”在此时已经成为“文化符号”。这就可以理解:在大乘经典中“频繁出镜”的弥勒几乎已经成为“无经不有”的存在;位列“摩诃萨”(悲、智、行、愿、慈)之行列,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
弥勒是当来导师,对于一切佛法总体继承,所以在《藏经》中随处都有佛与弥勒抉择教义的记录。广义来说,这些都是“弥勒行法”的内容。譬如在《华严经?入法界品》说“菩提心”,在《大乘本生心地观经》说“厌离心”,在《大乘理趣六波罗蜜经》说“六度”,在《大乘缘生稻杆喻经》说“缘起”,在《解深密经》说“大乘止观”,在《大乘造像功德经》说“造像功德”,在《佛说弥勒菩萨发愿王偈》说“大愿法门”,在《弥勒菩萨本愿经》泛论菩萨所行等等;真可谓是“族繁不及备载”。其中,整编千年教法与广结当来之缘才是狭义“弥勒行法”的内容。因为不可替代——非弥勒无以对机,势必给圆满的大乘教法造成瑕疵。
“整编千年教法”,这要从“决疑”说起。弥勒菩萨现在兜率净土,“候补”成佛。依原始佛教说:要见弥勒,除非投生兜率或者等待龙华。然而,后世佛教有了新渠道:化身人间与当面决疑。所谓“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契此偈)”据《兜率龟镜集》载:印度有“造像婆罗门”,唐末有“布袋长汀子”——都是弥勒分身。这是弥勒菩萨的化身在人间宏化。还有修士习定之境界于当面决疑。据《兜率龟镜集?初集》所载,有智严法师与华手比丘,两人皆对“律源”清净与否产生了疑情。于是,他们赶赴印度,请罗汉入定,代为求教弥勒菩萨:自己、汉土僧人是否得戒。结果两人全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还有《惟日杂难经》里同样说到有一位罗汉上升兜率求教弥勒(后被记录在《兜率龟镜集》中)。经云:“有菩萨字和须蜜,难一阿罗汉经。阿罗汉不而解,便一心生意上问弥勒。已问,便报和须蜜言卿所问事,次第为解之。和须蜜觉知,便诘阿罗汉:‘卿适一心上问弥勒耶?’阿罗汉实然。”这未必是神话。该经提到:“一心上问有三因缘:一者意意相知、二者化身问、三者先世所行闻即便解。”据《般舟三昧经》说:若能制心一处,即可见佛——甚或相互问答。(关系到两大课题:“大乘止观”与“诸法唯识”;可参考《解深密经?分别瑜伽品》。)这一瑜伽行者的修验现象对于后出“方便有余的晚期佛教”启发很大(“悉地成就”)。
还有无著(与转小向大的千部论主——世亲是亲兄弟),也有相似经历。他诞生在印度西北(犍陀罗富娄沙富罗);玄奘说他在化地部出家。据《婆薮槃豆法师传》载,无著曾受佛陀时代十六位上首大阿罗汉之一——宾头卢尊者(如“阿含”及《观弥勒菩萨下生经》载:佛嘱四大声闻常住人间)的教化,得入“空观”。可是无著并不满足,于是修“日光定”,升兜率天,从弥勒菩萨受学大乘教义。经过记录、传播,编成《瑜伽师地论?本地分》——《十七地论》。为了证信,弥勒还在夜晚来到瑜遮那讲堂“说法”(大众只闻声、未见人)。这便是瑜伽行派——千年教法总继承的源来。(本尊现身于瑜伽境界之中,从而体悟“诸法唯识”。)
弥勒说法不是无因缘的(《瑜伽师地论释》具述“二十缘”);作为继任导师,面对时弊(《论释》:“一者或有于多说空不了义经,如言计着拨无,一切憎背有教;为令随悟诸法有相,解经密意舍无见故。二者复有于多说有不了义经,如言计着执有,一切厌怖空教;为令随悟诸法无相,解经密意舍有见故”),广为抉择。为了利益无量有情,弥勒对于一切教法系统传承。汉藏两地都有“慈氏五论”的说法:《瑜伽师地论》、《大乘庄严经论颂》、《分别瑜伽论》、《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论颂》、《辨中边论颂》与《辨法法性论》、《辨中边论颂》、《究竟一乘宝性论》、《现观庄严论》、《大乘庄严经论颂》;成为彼此教法体系中不可或缺的要典。
佛法“二入”:理、行二门。“整编千年教法”属于“理入”,“广结当来之缘”属于“行门”。“结当来缘”包含两途:部派传承的“龙华三会”与大乘开发的“兜率净土”。补处弥勒正在兜率净土——这已成为佛教中,尤其是大乘佛教的“文化符号”,因而得到多部经典的“推荐”。(尤其是《妙法莲花经》。该经出现在大乘行派兴起的时代,提出“开权显实”、“会三归一”——认为一切众生无论如何终将归于佛乘;强调“畅佛本怀”:以原始及部派佛教为如“化城”般的“方便说”、“权说”;并创造性地开启了“回小向大”的思路,成为大乘佛教的不共所依。可能是敏锐地发现到两处净土的不同,此经对于兜率净土尤为推崇。)
有一部经典专门介绍兜率净土的依报庄严与相关行法,对于“兜率信仰”做了非常完整的总结;即“上生信仰”的根本依归——《弥勒上生经》。此经缘起:“戒行第一”——律主优波离念及佛陀曾经受记弥勒当来成佛。然而“阿逸多具凡夫身,未断诸漏”,“今者虽复出家,不修禅定,不断烦恼”;“佛说此人成佛无疑”,便引起了极大的惑疑。站在原始佛教的立场,禅修为出家僧人的必修课——以止观为正务,几乎无人例外。无学上座随缘利益他人。有学弟子一心求证解脱。慧解脱声闻追求“二俱解脱”。(《杂阿含经?三四七》:“先知法住,后知涅槃。”)僧人除了托钵、应供、正寐与如法僧务,所有精力都应该积极投入到禅修中去。
面对上首弟子的提问,佛陀再次确定了弥勒菩萨必将补处成佛;并且预言(记莂)阿逸多比丘将会在兜率陀天化现、说法,做最后的准备:教导天人、接引有缘。成佛前一生被称为“补处”——补前佛之佛处、嗣先佛而成佛。一生补处菩萨必在兜率陀天;据说这是惯例——一切诸佛必由之过程。如《佛本行集经?上托兜率品》云:“其一生补处菩萨多必往生兜率陀天;心生欢喜,智慧满足。何以故?在下诸天多有放逸。上界诸天禅定力多。寂定软弱,不求于生;以受乐故,又复不为一切众生生慈悲故。菩萨不然:但为教化诸众生故生兜率天。下界诸天为听法故,上兜率天听受于法,上界诸天复为法故,亦有下来兜率陀天听受于法。”
兜率陀又称睹史多,译作喜乐知足;位于欲界六天第四层——夜摩与化乐之间。此天天人对于五欲喜乐不失知足,天性纯良、易受教化,所以补处菩萨皆生于斯。此天不分内外。若在菩萨上生之前则为普通欲天(但并无穷奢极欲之弊)。如今受到感化,大家悉数发心供养;听闻法义,也都能依教奉行。兜率本来清净,如今又有正法,便成为一大净土。譬如《上生经》说:天人虔诚礼敬,发愿以宝珠天冠化成各种供具。天神牢度跋提建成善法堂;另有宝幢、华德、香音、喜乐、正音声五大护法庄严宫殿内外,一起精进檀施。由于依报、正报彼此增上,一切妙境全都得到升华——演绎佛教教义,成为教法方便,令人发起无上道心。
兜率净土殊胜如此,十方世界大福众人全都发愿而至。补处菩萨宣说佛法满四千岁后,再与天人一道下生人间,在龙华树下成佛行化。这些都是《上生经》对于兜率净土与弥勒菩萨的简介。世尊说:如果巨细靡遗详细叙述,怕是说一小劫也难穷尽。如上可知:弥勒净土虽处欲界而与诸佛净土无异;环境优良又能聆听正法,这是弥勒菩萨与兜率净土的特殊饶益。此外,由于处在欲界,是故不用禅定;由于同一世界,所以更与娑婆众生有缘。也就难怪太虚大师一生偏赞兜率净土。其在《上生经讲要》中说:“弥勒菩萨一生补处,以当来于此土作佛,教化此土众生;特现兜率净土,与此界众生结缘。故应发愿往生兜率,亲近弥勒也。”
大师认为:“兜率净土,同在娑婆,同在欲界。变化净土,在同处同界,即与此处此界众生有殊胜缘,最易得度。他方净土,泛摄十方众生;而此弥勒净土,专摄此土欲界众生也。”兜率净土,与我同一器界;蒙佛受记,与我同一师承;将来成佛,与我一同成就。殊胜如此(有缘与相应),以至于太虚大师不惜创名“慈宗”,并且订立“三要”,以铭其毕生之志愿。(“慈宗三要”:《真实义品》、《菩萨戒本》、《上生经》。)他在《慈宗的名义》中说:“依据慈氏为宗,乃立‘慈宗’的名义。……慈宗就是一切佛法的总枢机,也即从释迦佛大圆觉海流布在世上以度生成佛之佛法全体大用,皆会归宗依于当来下生慈氏佛,谓之曰‘慈宗’也。”
太虚大师称“慈宗”为“一切佛法的总枢机”。意思是弥勒具有双重身份:既是释迦教法的继承者,又是未来佛教的开拓者。所以广义而言:“慈宗”包含一切佛法;狭义来说:“慈宗”即以未来导师为皈依处。再加上兜率、龙华两处净土大小兼畅,堪为三传佛教一切佛子所共宗。诚如《弥勒文化研究》云:“‘慈’指当来导师,‘宗’指一切佛子的大皈依处;所以‘慈宗’就是后世佛教。具体来说:以本师三藏十二分教为所依,以当来导师弥勒如来为所仰;“五乘共宗”、“大小通教”:修解脱道者于龙华三会漏尽无生,修菩萨道者蒙佛受记得证不退。慈氏菩萨实与此世众生有大因缘,当为佛子所共宗;以‘慈’为宗,故名‘慈宗’。”
除了兜率净土依报庄严,《上生经》还对相关“行法”做了系统说明。其主旨是:上生兜率不外乎有两大业缘——一为福德、二为愿力。(因为同在欲界,所以更重意愿力与福德力——反而无需禅定。禅定是得生色、无色界的近因。可参考前章:《终极一乘?净土关怀》。)依“福力”说:可从“八正道”与“十善法”入手,兼顾仰止弥勒、慕生兜率之大愿,以此成就上生。依“愿力”说:应从欢喜、净信、发愿、称名、随念等方面入手,兼顾修“六事法”(修诸功德)的业行,成就往生之因。两种说法看似不同,总不外乎“三资粮”:信、愿、行;不可废偏其一,否则即成障碍。正如海上泛舟,动力与方向缺一不可,否则必难成行。
(“兜率行法”以“六事”为福业代表。如《上生经》说:“精勤修诸功德,威仪不缺,扫塔涂地,以众名香妙华供养,行众三昧,深入正受读诵经典。”窥基《上生经疏》云:“一、精勤修福敬恩悲田中所作业等。二、威仪不缺坚守诸戒行自住轨则等。三、拂塔涂地修饰道场正理制多等。四、香花供养四事什物随给济等。五、凡夫行三昧闻思等定,圣人入正受,随所得禅或凡三昧非六行定;六行定者必上生,故深住闻思亦名三昧。六、读诵经典演说修习十法行等。”作为入道资粮方便,这“六事”为一切佛子的共行法。勤修“六事”,再加上“念佛形像、称弥勒名……受八戒斋,修诸净业,发弘誓愿”,如此方能“往生兜率陀天”。)
《上生经》说:只须真实发心、不急证涅槃(业:若证涅槃,不受后有,便无法再生净土、再见佛陀。这也是阿逸多“不修禅定、不断烦恼”的正因),愿生兜率净土或者期望亲近弥勒(愿),勤行“六事法”(福),将来就能上生兜率,随佛下生参与龙华三会。还有弥勒净土的“专修法”:系念净土妙好庄严、系念弥勒功德形象洪名,发起誓愿、修诸净业(哪怕仅一念顷受八戒斋),就可以顺利上生。但凡圣号过耳就不会“堕黑闇处、边地、邪见、诸恶律仪”;恒生正见、眷属成就、不谤三宝。哪怕造恶,当他听到弥勒名号即成忏悔。仅仅闻名欢喜、恭敬礼拜,临命终时弥勒都会放光来迎,令其当即上生,犹如“壮士屈伸臂顷”。
弥勒眉间白毫相光为作加持,根据宿世因缘为说相应教法,令得坚固不退转于无上道心;若有意愿还能值遇恒沙诸佛。没有“性别歧视”,没有品类差别,更没有在莲花中等待的期限。如此经过兜率天上四千岁(《杂阿含?八六一》说:“人间四百岁是兜率陀天上一日一夜;如是三十日一月,十二月一岁,兜率陀天寿四千岁。”经过计算,约为人间五亿七千六百万年。经典各处所说不同,可参考《瑜伽略纂》的释解),将来随同弥勒一齐下生人间。或者第一时间就能闻法,趣入解脱;或者在未来世值遇诸佛,受菩提记。总之,仅须在释迦牟尼的广大教法中结了正缘,哪怕只是一念善心,将来都有见佛闻法的机缘,从而得到真实利益。
可以用“三品差别”作结。上根利智,依经起修,能够证入实相;临命终时正念分明,十方净土随愿往生。此人既已获得自在,再加发愿,便可在弥勒佛世蒙受记莂;为佛助伴,同行度化事业。中等器智:波罗密资粮尚未具足,修行又不得法。可以依照《上生经》嘱:“勤修六事”、“发弘誓愿”,以福愿之业力报得兜率净土,值遇弥勒,闻法开解。将来龙华三会道器成熟,证入解脱。普通大众对于佛法并不接触:或只一称皈依佛、一礼弥勒、一念生欢喜者;只需忏悔往愆,轮转生死直到弥勒下生,龙华三会亦能参与。闻法得益,善根成熟;将来千佛授受,终归成就。此为弥勒信仰者的“三品”差别,是真正做到了“三根普被”。
关于福愿双臻奉见弥勒的故事,有三段材料可以参考。在《贤愚经?须达起精舍品》中,记录着:“须达布施精舍、兜率宫殿已成”的典故。还有《杂譬喻经》中,说到有一位智慧比丘为了亲近弥勒,不证四果;其后为报佛恩,“咄叱之顷”便“成果证”。此外,在《高僧传》卷五中,讲述了道安菩萨的事迹。道安常“于弥勒前立誓愿生兜率”。晚年时,有一位“形甚庸陋”的“异僧”对其记莂:“甚可度耳”;并教以“浴圣僧”法,从而如愿。“浴圣僧法”后世开展为两种形态:一、为“浴圣像”(可参考《南海寄归内法传?灌沐尊仪》),此为后世“浴佛”之原型;二、为“普请众僧澡浴”与“请宾头卢法”,可参考《请宾头卢法》。
(关于给孤独长者上生兜率天的说法始见于《杂阿含?五九三经》。《杂阿含》是较早集成的经典,一般认为反映了接近原始佛教的风貌。此经尚未建立菩萨信仰,仅有部分具福德辈的“升天”记录。经中说到:长者病故,生兜率天。念及佛教,当即回转;礼敬三宝,赞叹舍利弗。诚如上文所说:早期佛教专务深修、无涉“信仰”,仅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