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法印
上期节目我们着重说了佛学中的苦，尽管佛陀并不知道自然选择的塑造，基因的生存之规定，但是他看到世人被欲望驱使着，追求转瞬即逝的快乐，永不满足，苦海无边。
有漏皆苦，是佛教的四法印之一。
什么是四法印？当年佛陀讲经49年，过程中发现很多弟子都误解了他的原意，为了保证圆寂之后，自己的学说不会被曲解过甚，于是定下佛家学说的4条基本纲要，称之为4法印。如果与之相违背，那就是对佛陀学说的误读。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有漏皆苦；涅槃寂静。
诸行无常符合我们的认知，就是世事无常，万事万物都是不确定的，我们常说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世界永远充满不确定性。
佛教大厦的基石是4个字——缘起性空，万事万物都是虚幻，像是云，就是一团水蒸气，是很多水分子因为某种机缘聚合在一起，这称之为缘起，风一来它就散了，太阳一照射就蒸发了，或者和更多水聚集在一起变成雨落下来。并没有一个稳定的、能自主的形态，这就是所谓的性空。
缘起性空，万事万物都是由更细小的东西排列组合而成，瞬息万变，所以诸行无常。
涅槃寂静，是从苦海解脱的唯一路径。我们常说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这根本不是佛说的。佛认为有漏皆苦，只要活着，无论是做牛做马还是锦衣玉食都永远不得满足，都是受苦，而轮回转世之后依然是苦。涅槃是唯一的解脱，不再进入轮回，没有生命中的烦恼、痛苦，不生不灭，这是修佛的最高境界。
诸行无常、有漏皆苦、涅槃寂静，都符合我们的认知习惯，可以理解佛陀在说什么。
四法印中还有一条“诸法无我”我根本就不存在。
何为“我无”？
有一位泰国的高僧就曾说：如果单纯通过理性来理解“无我”，那脑袋会炸掉的。可见这个“无我”不是那么容易参透的。佛说：自我是一种虚幻的信念，在现实中无法真实对应，私欲、渴望、贪恋、仇恨、狂妄与自负，这些一切的恶都可以追溯到自我这个源头。
刚才我们说缘起性空，一切都是分散的，变动的，世间万物都是因缘和合的产物，不稳定且无法自主，自我也一样。但我是个人啊，我怎么不稳定且无法自主了？那好，我们看佛陀是怎么开示弟子的。
请问，身体代表自我吗？当然，身体就是我。
那么10岁的我，和现在的我已经是完全两个不同的身体了，为什么我还是我呢？如果身体完全属于我，我就应该能任意的支配，但是我根本就不能停止肠胃蠕动，也不能控制让心跳加快跳动，生病了我也无法使其立即康复。身体根本不受我的控制，怎么能说这肉身就是我呢？
有人会说，既然肉身不是，那我的情绪呢？情绪依然无法控制啊，为什么我们不想要悲恸、沮丧、焦躁，但这些情绪总是挥之不去呢？
那意识呢？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啊”，梦境呢？意识受控制的话，为什么梦境却是个例外呢？《黑客帝国》与《盗梦空间》中有意识，意识中的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们所能想到的能代表自我的身体、情绪、意识、行为等等，佛陀将其归为色、受、想、行、识，五蕴，逐一阐释皆不能证明我的存在，因此五蕴皆空，诸法无我。
如果我们遵循无我的教诲，意识就得到了解放，得解放而稳定，稳定而得满足，满足则不焦躁，不焦躁则身临涅槃。
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被佛陀说服，反正到这里我是没有。肉身不是自我不难接受，但是我还是觉得所谓的意识，那个从小到大的可以称之为灵*的内核就是我，我们更能接受“我思故我在”。
自由意志根本不存在
但是现代科学的研究成果，告诉我们，佛陀可能是对的。人根本就没有自由意志，是之前我们解读过的尤瓦尔·赫拉利《简史三部曲》中的一个重大议题。
一个人带上可以收集大脑数据的头盔，坐在实验室里。左右手各拿着一个开关，他可以随意按动任意一边的开关。但是，通过对大脑数据的收集，科学家比他自己提前知道了他要按动那边的开关。
大脑中的信息在自由意志发生之前就产生了决定性，自由意志竟然被截胡了。不仅如此，它甚至还可以被操纵。
用小白鼠做实验，在小白鼠的头上插入电极，可以直接控制它的行为，让他跑就跑，让他跳就跳。最重要的是，小白鼠没有感觉自己被操纵，他感觉是自己想这么做的，他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自然选择来驱使我们的欲望，在现代科学看来不过就是大脑中的放电现象而已。这一切都可以观察，可以理解，甚至可以操纵。
那个惊世骇俗的脑裂实验，赖特和赫拉利都写进了自己的书中。
人的大脑分为左右脑，左边负责右边的身体，右边负责左边的身体。左脑有语言功能，而右脑没有，右脑偏重于形象思维。左右脑本来是链接在一起的，人类对外传递的一切信息都是他们沟通达成一致的结果。
但是严重的癫痫患者，为了治病会把左右脑的链接神经给断开，他的左右脑就无法直接沟通了，我们称为脑裂患者。
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把一样东西只让他的左眼看见，只有右脑知道。
我们给受试者的右脑展示一句话“行走”，于是他站起来往外走。我们问他说：“你去哪里？”负责语言回答的是左脑，是不知道有行走的指令的。但是他马上回答说：“我口渴了，我去倒杯水。”
再来，我们给受试者的左脑展现了一张鸡爪子的图片，向右脑展示了雪景。根据这个提示，他的左手指向了雪铲，这当然是右脑看见雪景的缘故，而左脑看见鸡爪子，右手指向了一只鸡。我们问他你为什么选择这些东西？左脑负责语言，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鸡爪子对应鸡，那雪铲呢？左脑是不知道雪景图片的，他看看了左手指向的雪铲之后回答说是因为要拿铲子清理鸡窝。
我们真的像自以为的那样拥有自由意志吗？真相其实是赖特所说的：你以为自己是电影的导演，其实你只是个观众，而佛陀应该会对此表示认同。
欺骗自己，再欺骗全世界
为什么自然选择会设计出这样的大脑，让我们自我欺骗？让我把这一切都合理化。答案应该不难想到。
如果我们连自己的都怀疑，还怎么保持正常的行事能力？我们怎么向其他人展示自己是理性的，有掌控力的行动者？怎么取得别人的信任，达成合作，进而让自己的基因传播下去呢？
所以编造出一个合理的动机，表现出足够的理性，是有利于生存繁衍的。不仅如此，吹嘘自己也同样利于生存。
数据显示，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各方面都在平均水平以上。有调查询问了50名司机，他们都认为自己的驾驶水平高于平均水平，可是在这50个人在不久之前都遭遇过车祸，并且有三分之二是事故的主要责任方。
面对工作，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取得成功全靠个人能力与特质，而遭受失败则都是因为无理的工作要求，以及不抗拒的外界因素。
当我们向别人讲述一段经历的时候，复述的过程也会改变我们的记忆。如果我们每说一次故事都进行一点修改，忽略不利的事实，夸大有利的内容，那么经年累月之后，我们的记忆本身都会发生变化，这也是为了让别人更加相信我们的故事。
所以总结来说，我们至少身处两种幻象，一种是关乎自我，我们认定自己是有自由意志的，对自我是有所掌控的，是自洽的，理智的。另一种是关于协作的幻象，让我们相信自己的比一般人要更有道德，更有毅力，更聪明，我就是一个靠谱的人，你值得与我协作，我也配得上你的称赞。我们对外界展现出的一切，能力也好，魅力也罢，首先是基于对自己的认同。
我们的大脑竟然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先欺骗自己，再欺骗世界的。
我其实是“我们”
我们再回到“无我”这个说法上来，说这具肉身不是我，同学们都可以接受。现在，那个被我们看作从小到大恒常不变的可以被称之为灵*的内核也被颠覆掉了，五蕴皆不受我的控制。
之前我们解读丹·艾瑞里的《怪诞行为学》那本书的时候，深入讨论过行为经济学这个话题。给我留下最深的感触就是：哪里有什么自由意志，哪里有什么自诩的理性？操纵我们的选择根本就不用在科学家的实验室里进行，微小因素的影响之下，就在日常生活中每天都在发生。
用赖特的话来说，就是我们的大脑中有好多的思维模块，是自然选择为了生存需要预装进去的。像是安全、求偶、关爱亲属、寻求认同等等。我们的大脑最终做出什么样的决策，就看特定状况下，哪个模块的声音最大最强烈，就听谁的。我们的大脑就像是一个多元*体，而首席执*官是谁呢？根本就没有。
书里面举了两个例子，也是典型的行为经济学的实验。说给你一笔钱，你可以选择现在直接拿走，或者等待一段时间之后给你更多，因为给的利息非常高，所以值得等待。当然了，有人理性的选择延迟满足，有人就是喜欢落袋为安，都没问题。
但是当另一个因素掺杂进来，给男性的受试者看一张美女照片，那么更多的人会失去耐心，选择直接拿钱。
这是为什么？之前那个有耐心，愿意等待更加理性的自我，在看了个美女之后就改变了。我们可以想见，美女照片激活了受试者大脑中的求偶模块。男性想要获得配偶，从来都是要有所付出的，是激情的，是不可等待的。当这个模块做主，当然更多的人选择当下就拿钱。
还有一个试验，把受试者分成两组看电影，一组看恐怖片，一组看爱情片。看完之后离开电影院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安静人少的优美静怡的小路，另一条是热闹人多熙熙攘攘的大路。你觉得他们会怎么选？看爱情影片的会选择静怡的小路，这是求偶模块激发的效果。看恐怖片的呢？当然选择人多的地方，安全模块主导的，因为害怕呀。
每个模块都有不一样的选择，那请问哪一个是所谓的自我呢？佛陀认为，自我要真的存在，那他需要是稳定的，能够自主的，恒常的。
而我们的大脑中是一个乱糟糟的议会，是多个模块共存的多元*体，当安全模块激活，当求偶模块激活，我们的行为完全不同，当被欲望包围，被愤怒裹挟，被嫉妒缠绕，被恐惧笼罩，我们会做出各种各样愚蠢、疯狂，且会后悔事情的时候，那这个时候的我，还是我吗？
这些事情当然不是我想做的，而做这些事情的我，也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那个自我了。这何尝不是佛说的无我呢？
然后呢？关键是我们要怎么办呢？
赖特从佛陀那里找到了如何从各个模块手里重新夺回控制权的方法。通过训练，我们可以让自己不再只听从多元*体中最大的那个声音，而是能觉察到那些轻微的，但有利的声音，重新拥有自由意志。
怎么做呢？我们下去节目再接着聊。
